间之趣

侯美玲

“夫门夜闭，闭而见月光，是有间隙也。”晚上睡觉大门紧闭，还是留下一条细细的间隙，月光悄悄挤进屋子，斜洒在地上皎洁纯净，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清幽朦胧，多么朴素的情景，多么美好的意境，这一切恰恰是“间”带来的趣味，妙不可言。

竹子被称为“四君子”之一，是中国画最常见的景物，竹子的美在于修长挺拔、疏密有致，更在于枝与枝、叶与叶之间形成的间隙。曾经住在一个酒店，院墙就是一丛挺立的斑竹，赤日炎炎的夏天，竹影婆娑，一阵微风吹来，青翠欲滴的竹叶沙沙作响，明媚的阳光透过竹隙射在房间，一缕缕、一丝丝，看得人心生清凉。最有趣的是，竹墙外几个孩童在奔跑嬉戏，鲜艳的衣着从竹缝一闪而过，仿佛一道长长的彩虹横亘在绿竹之上，于若隐若现之间绽放出别样间趣。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南北朝时期文学家吴均住在大山深处，山峰环绕，茂林修竹，鸟在人家的房檐上飞翔，云彩竟然从窗里飘了出来。这么幽静闲适的生活氛围，是鸟雀云雾带来的，也是竹林间隙窥见脉脉斜晖悟出来的，处处透着惬意，让人心生向往。

诗人杜甫深得间趣妙境，在一个有月的夜晚坐在树间地带观赏小院夜景。“岑寂双甘树，婆娑一院香。交柯低几杖，垂实碍衣裳。满岁如松碧，同时待菊黄。几回沾叶露，乘月坐胡床。”通过树间看世界，无疑是最佳入口，树与树，人与树，花与树，互不侵扰又互为一体，奇特视角所表现出来的美感不容小觑。

明崇祯九年农历十月二十三日，旅行家徐霞客冒雨游览贵溪城南，见到了挂榜山的一线天，山体一分为二，如同利刀劈开一般，危崖相逼，只有二三米的距离，人在其中，通过间隙仰望长空，蔚蓝的天空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线，宛如跨空碧虹。阴雨时节，山体渗出明亮的水滴，飘飘悠悠从天而降，像灵蚌吐珠，奇妙绝伦。人们喜欢“一线天”，除了惊叹于大自然的刀斧神功，还有山石夹臂形成的间趣，一个小小的间隙，光线长驱直入，人走过去，一半在光中，另一半迎着光，别有洞天。

吴冠中坐汽车去桂林，车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只好从别人腋下空隙中欣赏窗外掠过的风景，空蒙的山色、僻静的小屋、若隐若现的树林，山村美景让他惊叹不已。第二天，他专门借来自行车前去观赏，却再也找不到心心念念的山脚秋林。遗憾之余，画家认为是汽车的速度成就了昨日胜景，我倒觉得还应该有“间趣”的原因。

试想汽车高速行驶，一个人稳稳当当坐在座位上，不多时就会昏昏欲睡，可是，毫无立锥之力的人群营造出一个促狭的空间，人必须使出全身力气，不断调整身体姿势，才能看到一点点景致，多么弥足珍贵的镜头，每一瞬都值得欣赏，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朋友住在一楼，生锈的铁皮隔断被大风吹翻，干脆更换了一组白漆木栅栏。栅栏的间隙神奇地拉进了邻里之间的距离，没多久，两家人开始隔空聊天，天气怎么样，公园开放没有。春天，你家樱花伸过来的树枝，给我家平添了许多春色，秋天，我家的香梨成熟在你家窗外，惹得你家小儿口水直流。朋友说，栅栏隔而不断，“间趣”美上了天。

万物皆有间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即使置身黑暗，内心也要向着光明，间隙的存在，恰恰是为心中的光预留的通道，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