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公园东南角有条小径，又是郊外，人迹稀少，静谧得很。小径旁有一片林子，地上铺满了落叶，几缕阳光慢悠悠洒下来，落在清旷的荒凉和寒意里。此情此境，冷清吗？孤单吗？寂寥吗？都有，可是在这些之外，我还感受到了一种清贵之美。

　　清贵这个词在春天记下的，那时读胡竹峰的一篇散文，他描述冬天刚走、早春里的一个场景：“草木枯黄，万物隐而未发，月光蓦然打下来，惊心动魄，有苍茫感，真觉得那月色慷慨，清贵得很。”他说，清贵比富贵高级，富贵里有锦绣，清贵却庄严简单。

　　经过几个月光景的沉淀，清贵这个词语又在季节相逢时重逢。时令不同，而很多景象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气质。锦绣堆里的富贵也许会让人升起羡慕之心，而于庄严简单的清贵则不由自主会有虔敬之意。

　　深秋到入冬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读张爱玲，小说、散文、论著，夏至清、庄信正和她之间的书信。文章里的张爱玲可以把自己很好地藏在文字背后，而书信里的她再怎么简淡，也能感受到她的生活状态，尤其是读她那些来往书信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清贵”这个词。

　　想张爱玲早些年在上海喜欢奇装异服，华丽张扬，中年以后的她却是删繁就简，深居简出，更不与人打交道，过着极简的生活。她请庄信正帮忙找公寓，要求公寓小而简便，她更没有什么复杂的家具，屈指可数。印象深的就是一个落地灯，因为她是夜猫子。还有电视机，通过它了解外界信息。她衣着也简单，简单不影响她的讲究。庄信正夫人杨荣华说：“张爱玲很高，很重视仪表，头发梳得丝毫不乱，浅底洒着竹叶的旗袍更是典型出色。”这是他们帮张爱玲搬家时，杨荣华第一次见张爱玲。

　　张爱玲一辈子卖文为生，也真的是把一颗心都交给了文字。即使曾出去短暂的工作，也是不得已谋生计。她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创作，甚至以冷漠来保护这份心情，屏蔽掉外界的热闹，就这样，她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庄信正说他曾听过张爱玲的讲演，妙语如珠，诙谐幽默。张爱玲一直疏于与人来往，她在信里也说她不近人情的地方请多谅解。我觉得她并不是不善于与人周旋，而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人事上，因为与人交往最麻烦。在她心中，写作才是最重要的事。哪怕是不开心的时候，看一会儿《红楼梦》也便好了。

　　张爱玲后来的生活就这样清妙庄严简单。还有她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我看后始终很感动。如她每次写信必然向夏至清和庄信正的家人问好祝福。杨荣华刚到洛杉矶，初来乍到，语言上一下子很难适应。一天，接到张爱玲的电话，张爱玲一开口就亲切地叫她“荣华”，她又惊喜又温暖。她和张爱玲之前还未见过面。还有一次，庄信正和杨荣华去拜访张爱玲时，张爱玲告诉杨荣华戴着眼镜让人有距离感，不亲近。

　　张爱玲亦有她温情的地方，带着传统的礼仪教养。她如林子里的那几缕阳光，给人温暖；也像苍茫感的月光，带给这个世界无边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