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义

　　人的称谓，学问深得很。称谓不仅是口头的称呼，更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人情世故的微妙，也丈量出世态炎凉的深浅。

　　这其中的道理，我是渐渐体悟出来的。

　　20多年前，我在企业机关的宣传部门工作。基层单位有位姓张的年轻人，比我小几岁，每次见面，他都亮着嗓子恭敬喊我一声“谢老师”，语气里透着真诚的尊重。

　　10多年光阴流转，我调换单位工作，小张后来也成了我的同事。不知从何时起，他口中的“谢老师”悄然变了样。再见面时，他亲热地喊我“谢哥”。起初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彼此打交道多了，年纪又相仿，再叫“老师”反倒显得生分。

　　又过了几年，单位人事调整，小张得到提拔，成为我们的副职领导。这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我心中漾起圈圈涟漪。我由衷为他高兴，却也清楚，过去那种称兄道弟的随意，怕是走到了尽头。

　　果然，上任不久，小张在众人面前叫了我的名字：“正义。”声音平稳，听不出特别的亲近，也不带丝毫疏远。曾经那声恭敬的“谢老师”、亲热的“谢哥”，都被这简短二字轻轻而坚定地封存于往昔时光之中。

　　短短20余年，同一个人对我的称谓，竟变了3回。细细品味，实在耐人寻味。这又岂止是称呼的改变？它分明是一个人内心变化的晴雨表，是对彼此关系的一次次重新定位。从仰视的“谢老师”，到平视的“谢哥”，再到直视的“正义”，这条称谓的曲线，恰好勾勒出他人生轨迹的上扬。在他眼中，我仿佛成了丈量他际遇起伏的一把标尺。

　　夜深人静时，我常想：人与人之间的称谓，如水银般无孔不入，渗透于日常交往，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借此确认彼此的位置，体味人情的温度，也感受世态的炎凉。被唤作“老师”时，曾有过一丝轻飘的得意；被叫作“哥”时，尝过兄弟般的温暖；而被直呼其名时，虽有瞬间的失落，却也终究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或许，生活本就是这样。称谓这面镜子，照见的何尝只是他人的心意？它同样映出我自己面对这些变化时，心中的那点不甘、了然与最终的妥协。我们都在这面无形的大镜子里扮演各自的角色，随着映像调整姿态。只是，在所有流转变幻的称呼之下，最初那个被称作“谢老师”的年轻人，那个本真的“我”，如今又停留在何处？

　　我说不清楚，只知道那面“称谓”的镜子，依然明晃晃地立在人与人之间，照见来来往往、浮沉起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