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 难

　　寒夜围炉，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温暖记忆。从《荆楚岁时记》中“进屠苏酒，胶牙饧”的岁末围炉，到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闲居雅趣，再到寻常百姓家冬日里“围炉话家常”的烟火日常——一方火炉，燃着岁月的温度，也映照着中国人独有的生活哲学与文化情怀。

　　围炉之美，美在器物与时光的交融。古时的炉，多是陶土烧制的红泥小炉，或是铜铸的炭炉，形制朴素，却自带一种古拙的意蕴。炉中松枝或木炭燃起，火苗忽明忽暗，映得炉身泛出温润的光。当火炉成了情感的载体，将思念与怅惘都揉进那跳跃的火光之中，围炉便成了文人雅集的寻常景致。三五好友围炉而坐，煮茶论诗，观雪听风，炉上银壶咕嘟作响，茶香混着炭火的暖意，漫过窗棂，将寒夜的清冷驱散得无影无踪。

　　在乡村，围炉是冬日里最热闹的生活图景。北方的农家，屋里砌着土炕，炕边立着铁皮火炉，炉口堆着晒干的玉米芯、棉花秆。一入冬，炉火便日夜不熄。清晨，女主人先往炉中添几块炭，待火苗旺起，再坐上铁锅，煮一锅金黄的小米粥。粥香混着炭火的焦香，把一家人从被窝里温柔地唤醒。傍晚，劳作归来的一家人围炉而坐，男人们聊着田里的收成，女人们缝补衣物，孩子们则趴在炉边，烤红薯、煨花生，偶尔伸手拨弄炉灰，被大人笑着轻拍开手。若是遇上雪天，雪花轻覆窗棂，屋内炉火正旺，一家人围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谈笑风生。窗外的寒与屋内的暖，交织成寻常日子里最踏实、最动人的幸福。

　　南方的围炉，则更多以“火塘”的形式出现。在江南水乡，冬日的堂屋中，地上挖一浅坑，铺上青砖，燃起木炭，便成了简易的火塘。老人们搬个小板凳坐在火塘边，手摇蒲扇，偶尔添一块炭，嘴里哼着旧时的歌谣。孩子们最爱围着火塘奔跑，把冻得通红的小手凑近取暖，或是把橘子埋进炉灰里烘烤。待橘子皮烤得微焦发黑，剥开便是满溢的酸甜暖香。若是赶集日，邻里常会带上自家炒的瓜子、腌的腊味，聚在火塘边，你一言我一语，从张家婚事聊到李家收成。火塘的暖意，不仅暖身，更暖心，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围炉之美，更在于那份“慢”与“聚”的生活意境。如今的城市，暖气与空调取代了炭火，人们不再依赖火炉取暖，但围炉的情结却从未消散。冬日的周末，仍有人在阳台摆上小炭炉，煮一壶老白茶，烤几片面包，看火苗轻舔壶底，听炭火噼啪作响，暂时抛却工作的忙碌，享受片刻的安宁。也有人选择在露营时围炉，于山野间点燃篝火，朋友们围坐畅谈，烤棉花糖，分享故事。火光映照每个人的笑脸，将陌生与疏离都融化在温暖的氛围中。

　　其实，围炉围的不是炉，而是一份团圆与安心。炉火如纽带，将家人朋友的情感紧密相连，让温暖在彼此间流转；炉火也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人对生活的热爱、对温暖的向往。它不像空调那样机械地输送热气，而是以跳动的火苗、温热的触感，传递最质朴的温度，让人在寒夜里寻得一份踏实的归属感。

　　社会发展至今，虽已少见旧时的红泥小火炉与乡土火塘，但围炉的意趣仍在延续。寒冬时节，若能邀三五亲友，围炉小坐，煮茶赏雪，闲话家常，便足以抵御所有的寒意与疲惫。这便是围炉之美——它承载着岁月的温情，包裹着生活的诗意，更凝结着中国人对幸福最本真的理解：不过是寒夜有炉，身边有人，心中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