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水深蓝，从喀斯特群山下的一座桥孔里的地下河冒出来，放眼过去，看不到它的喷涌张扬。一道道绿水，从幽暗中流出来，遇见阳光，撒欢儿似的向四周涟漪铺开，那细细的绿色波浪条纹，温柔的力量，仿佛从水面徐徐升起，很快就征服了在场众人的挑剔眼光。

　　湛蓝的地下水遇到坝孔，发出哗啦—哗啦的天籁声，泄流而下，水花像白银般注入数个形状不一的池中，美其名曰“跌水景观”。此处设计者用“跌”字命名，虽显得笨拙，但正是印证了汉字蕴含柔性的内在力量。大家欢愉地走到河中狭长的水坝上，一位留着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朗的女士，兴奋地招呼大伙一起合影。女士叫黄雁江，年龄四十岁上下，典型南方女性中等身材，现任河池市土地开发整理中心主任，该中心为河池自然资源局二级事业单位。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是健谈，当然不是夸夸其谈，而是谈到“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实操，她可以滔滔不绝讲个不停；二是我认为她是一个做事干练的人，她说，生逢好时代，能为乡村振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是再幸福不过的了。

　　都安被称为“石山王国”， 素有“九分石头一分地”之说。但是“石山王国”的人们，却创造了奇迹，全县所有的村庄农户都实现了脱贫奔小康。都安某旅游景区有块“会开花的石头”，既然石头都会开花，再贫瘠的土地、坚硬的石漠化，这里的人们同样能创造感天动地的幸福家园，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河池市地处云贵高原南麓，广西喀斯特地貌露出面积最多的城市，堪称“喀斯特王国”。黄雁江是土生土长的河池人，对家乡她有着说不尽的感恩之情。她笑着告诉我们，祖辈人说河池是下雨成河，干旱成池。我细细品味她提及的关于河池来历的传说，其中“下雨成河”好理解，它形容每当雨季时，河池的大小江河河水充盈，甚至会引发洪灾，过了不久，雨水流到了地下河。这样就成了“干旱成池”，过去，河池的一些村庄遇上旱季，村民和牲畜的饮水、用水成了问题，农业生产灌溉更是难上加难。

　　秋天的上午，太阳已高高爬过一座座高耸入云的石山，阳光静静地照在缓缓流过永仁村的刁江河、村舍、稻田、菜园。刁江河像一条碧绿的玉带，隐伏在永仁村边，因与地下河相通，水流得以长年不息。近几年，黄雁江已不记得她来永仁村多少次了，每次到永仁村，她总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兴奋，将满腔的干事热情付诸于行动。

　　河水清凌凌，我们心旷神怡地走在永仁“焖兜水库”的岸边，黄雁江指着清澈见底的河面说，拦水坝工程开工建成前是脏、乱的老水库；由于村民用水不当，使得从地下河流出的水受到了污染，再加上水量少，旱季时满足不了永仁村耕种生产的需要，以前甚至出现村民抢水的现象……

　　黄雁江乐呵呵地说，如今的永仁村“焖兜水库”已渐渐成为河池旅游的网红打卡点，平日不时有网红到此开直播做乡村达人。她感激地对从自治区党委办公厅选派下来做永仁村第一书记的冯华同志说，拦水坝工程的成功改造，永仁村民首先要感谢自治区党委的重视关怀，才使得工程顺利完工。对此，冯华含笑地点头对我们说，河池自然资源系统在永仁村做全域土地综合整治项目，我们驻村工作队将重点放在乡村教育上。

　　黄雁江接过话说，我们分工不同，都为了将永仁村建设得更加秀美。冯华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嘛。当天下午，永仁驻村第一书记冯华领着我们参观永仁村小学，学校正在改造教学楼的外立面，那粉红的墙体映照着永仁村小孩的美好未来。冯华和驻村工作队计划利用学校角落伸出来的碎石地块，扩建永仁小学的校园面积，计划申请恢复小学六年制，目前已进入土地使用审批阶段，它和你们自然资源系统有关喔！冯华有个梦想，他们想将永仁小学建成都安县一所示范性小学。永仁村地处大石山区寸土如金，对于小学用地的扩建，黄雁江和她的同事们，向冯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二

　　走在永仁村山水田野的旖旎风光里，我好奇地问黄雁江，为什么选择将都安瑶族自治区县板岭乡永仁村等2个村作为河池市全域土地综合整治项目试点？

　　黄雁江理了理风中吹过的头发，她含笑地说：这里边大有文章哩。此时，我们脚下的前方是一片青黄的稻田，远处不时有白鹭飞过，我举起手机拍照的瞬间，它们朝着村的高山飞去。在八桂大地有九月黄十月收的谚语，我想再过一个月永仁村的稻谷就要收割了。方才我们路过村舍时，一群妇女还在谈论水稻喜人的长势呢。

　　黄雁江的目光出神地从白鹭消失的山脚下收回来，她兴致盎然地说，古诗云“一行白鹭上青天”，没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不可能吸引美丽的白鹭等候鸟来永仁村“安家落户”。她生动地描绘，永仁群山环抱、三水环绕、奇峰拱卫，别有洞天，是一处纯净的世外桃源，喀斯特王国群山下温馨而浪漫的奇地。她充满信心地说，这是我们选择永仁村的原因之一。

　　她说，韦云海大哥早两年前曾在永仁村做过第一书记，他对这里的文化底蕴很熟悉，让他讲讲永仁的文化故事更好。其实是黄雁江谦虚了，她全程负责参与了永仁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的整个环节，不可能不了解永仁的家底。她提到的韦云海是现任都安县文联主席，我和韦云海先生曾在网上认识多年，今次有幸见到他心情格外高兴。韦云海脸庞长得黝黑朴实，他连忙推辞说，黄主任是专家，你讲就可以了。

　　韦云海是少数民族地区成长起来的作家，他响应号召到永仁做驻村第一书记，其间除了做好脱贫攻坚工作，他积极弘扬永仁村民族民俗文化，河池市文联主席、作家红日曾给永仁村题词：秀美人家，这四个字寄托着人们对永仁村建设美好家园的向往。

　　黄雁江笑了笑，我只好当仁不让啰。她说永仁村历史文化悠久，明朝时期永仁所在的永顺司是刁江流域的重要土司机构，永仁码头见证了刁江流域水运的繁华兴衰。从地理地形来说，由刁江和村两条小河构成的“仁”字形，或许是永仁村名字的由来之一。永仁是壮汉融合之地，仁人志士辈出，代表人物有抗日英雄黄莺，村里的炮楼遗址历经岁月沧桑依然在诉说着永仁人民保家卫国的故事，孕育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千年文兴之地。

　　关于永仁，黄雁江娓娓道来，我看得出她是位擅于讲故事的人，更是一位热爱学习的人。在她看来，从事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工作，不仅需要积累自然资源专业知识和实战经验，还需具备人文、财政、法律、管理知识等等，做起乡村振兴工作才能应对各种问题。

　　黄雁江的同事对我说，黄主任做事“真拼”！他悄悄地告诉我，2000年黄雁江大学毕业后到河池市金城江区土地整理开发中心工作，在基层土地部门一扎根就是十五载，不负韶华，积累了丰富的土地整治建设基层经验——她深爱着喀斯特王国的“乡村故土”，与同事们只争朝夕焕蝶变。

三

　　“由于土地资源利用率不高，耕地零碎化；农民群众生态环境保护意识不足，生态多样性不丰富；产业单一且基础薄弱……”在永仁村委，黄雁江侃侃而谈。多年来，村里的老百姓却守着“金山银山过穷日子”。黄雁江多次带领同事到永仁村调研，她为永仁的未来发展着急呀。

　　河池市自然资源局将永仁村确定为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先行试点后，如何激活村里沉睡的自然资源？对于中国五行文化“金木水火土”，黄雁江是了解的，但她的考虑是基于永仁村的现实，“水和土”，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谋定而后动，此是自然资源系统的做事准则，为此，河池市自然资源局成立了村庄规划指导组、自然资源资产清查组、产业发展工作组、壮大村集体经济组织指导组及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宣传组等组联。黄雁江是河池土地整理开发中心推进永仁村试点的统筹人，在市自然资源局的领导支持下，她说干就干，部门的工作千头万绪，她总是将事情落实得有条不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她和同事们兴致勃勃地到浙江省学习2.0版乡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与生态修复工程经验。土地+乡村振兴的浙江先进做法，让她热血沸腾，大开眼界，以为找到了一条推进永仁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的路子了。回来之后，永仁的情况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浙江土地整治开发模式，并不适合永仁村、永顺村的发展。她冷静地分析道：浙江省的土整模式，是一产二产加三产的融合模式，永仁村地处大石山区狭长地带并不合适搞工业，只能在农业和文旅康养方面入手，闯出属于“石山王国”群峰下的全域土地综合整治的新模式。

　　河池土地整理开发中心工程师杨永刚，是出生于陕西农村的一名90后，2021年初被市土地整理开发中心派到永仁村担任驻村工程师。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永仁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试点，摸底调查始于2019年底，2020年市自然资源局以永仁村、永顺村为基本实施单元，针对村内耕地碎片化、空间布局无序化、土地资源利用低效化、生态质量退化等综合性问题，实施全域规划、整体设计；2021年开始土地项目开发招商……正如小杨的介绍，最初永仁村土地试点开展很不顺利，河池市自然资源局在经过调查摸底后，并没有马上将永仁村确定为土地整治开发的试点对象，他们在观望、等待，直至2020年时机的到来。

　　短短的几个月，黄雁江度日如年，春天来了，永仁村漫山绽放着绚丽的花朵，疫情的阴霾，没能阻止河池土地整理中心全体同仁的干劲。时光不等人，河池自然资源局决定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同时，全力做好永仁村的全域土地综合整治规划设计。作为市土地整理开发中心的负责人，黄雁江和工作组的同事们，克服疫情带来的种种不利因素，他们走遍永仁村的各个角落，黄雁江已不记得在永仁村与河池市水利院、设计机构召开过多少次规划设计现场会，为设计方案绞尽多少脑汁。作为市土地整理开发中心的带头人，她经受了永仁村父老乡亲们怀疑的眼光，老百姓问她，你们能行吗？做这些设计方案能当饭吃吗？能给村里带来收入吗？

　　面对质疑，黄雁江明白老百姓的期盼，她以自己二十年的基层土地工作履历，心平气和地跟永仁村的村民沟通，耐心向村民讲解国家乡村振兴战略，土地整治开发带来的变化好处，慢慢地，村民似乎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

　　在做永仁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规划设计时，黄雁江每次到永仁村不解决问题 绝不回金城江，很多个夜晚，她和同事们开夜车返回城里，经过险象环生的山路。我看过永仁村“多规合一”的乡村振兴规划，规划团队将永仁的自然与人文的创意设计结合得如此美妙，就不难理解黄雁江在永仁焖兜水库与我们合影时的激动心情，那是她们付出心血的农业生态景观杰作。在都安采风的几天，黄雁江将她女儿的照片给我们看，我理解她欠女儿的太多、太多了，从她生动的表情，我看到她的双眼流露出浓浓的母爱之情。

四

　　“看着石头堆里村民零星种的玉米、桑树，我不懂为什么这种地还有人愿意去种……因此我难以理解当地村民对于土地的珍惜和保护之情，哪怕是几平方米的一点山石坡地，村民也是分毫必争。”这是驻村工程师杨永刚在永仁扎根的见闻。

　　“旱改水工程的成功实施，不仅改变了永仁村过去靠天种地的传统方式，也使得村民的心团结地走到了一起。”黄雁江深有体会地说。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从事乡村土地整治开发，我们要懂得与农民交朋友，了解他们所思所求，不要抱怨农民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黄雁江经常对下属讲这番话，一是鼓励同事，二是让他们讲究沟通策略方法。2021年3月，河池土地整理开发中心在永仁村开展土地流转，工作组的同志走村入户，用桂柳话、壮话和村民拉家常。“仅仅用两周时间，我们就超预期完成了永仁村土地流转1330亩，其中复合900亩旱改水稻田，400亩为村发展‘秀美人家’田园综合体预留了空间。”黄雁江回想永仁村土地流转的情形，依然激动不已。

　　近两年，从深圳返乡创业的永仁村委副主任甘军团说，黄主任非常了解村民的心声，他们到农家做思想工作，和农民朋友喝本地酿的米酒，大伙看到他们如此真诚，就说干了这杯酒，跟你们振兴永仁村了！甘军团意味深长地说，在外面打工久了没有归属感，他返乡创业的契机及时，黄主任等市自然资源局的领导非常重视村“两委”的作用，放手让村干大胆去开展工作。

　　黄雁江对乡村振兴有自己的理解看法，“乡村振兴不是我们外来人的振兴，而是村民的振兴，如果没有广大村民的参与，这样的乡村振兴是失败的！”有一件事深深地触动着她，河池自然资源局在推进壮大永仁村集体经济时，计划招标外来公司进行前期土地经营。对此，村民有的在观望，有的说不能这么干，有的害怕外来公司动了他们的“奶酪”，将土地经营权转走了。此时，黄雁江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这里边有问题，欢迎监督，村民可以举报她……她将当地的举报电话号码给了村民。经她笃定的表态，村民说这位女领导真厉害，我们相信你们了！

　　事后黄雁江平静地对同事们说：我们就是希望村民多些参与进来，表达他们的真实想法，如此，我们才能在困难面前，上下联动，依靠社会的力量做好永仁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开发助力乡村振兴。如今，永仁村民已获得土地股权证，农民变成了股东，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足不出户就能实现就业，享受集体合作社、专业合作社的年终红利，过着美美的日子。每当进村，黄雁江遇到永仁村民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她感到十分温暖。

　　黄雁江欣慰地说，“通过实施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土地资源实现价值化，永仁村找到了实现乡村振兴的一条好路径。”她告诉村干部，未来永仁村的振兴属于永仁村全体村民的振兴，按照“秀美人家”田园综合体三年总体规划，一张蓝图绘到底，我们以后将集体经济经营权全交给永仁村人民……村委副主任甘军团兴奋地说，村里已成立劳务公司，由村理事会派工，留守在村的村民不愁没事做，收入有保障。

五

　　黄雁江领着我们走访永仁村罗志浩、石重梅残疾夫妻的家，他们推着轮椅车微笑地在门口迎接我们。他们夫妻中的一位参加过广西残疾人体育运动会，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是这对夫妻呈现给我们的印象。罗志浩说，自2019年从南宁返乡后，他们就不想离开家乡了。村里实施全域土地综合整治项目后，有了很大的改观，我们残疾人也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去编织甜美的生活，我们将心永远留在永仁。

　　我们从罗志浩家里走出来，漫步在永仁秀丽的田园风光。黄雁江继续不亦乐乎地介绍永仁村的田园规划：现今，永仁村土地整治、风貌改造项目都已完工，配套的灌溉拦水坝、引水灌溉渠道、村庄道路等工程已到了尾声。我们根据永仁村山清水秀的优势，发展“稻菜轮作”“生态养殖”“山泉水资源开发”“林业碳汇经营”“山水田园文旅运营”，精心改造“三微”微菜园、微果园、微花园……土地资源经营新词，不断涌现，让人惊喜，让人赞叹乡村田园的生生不息。

　　此时，不知谁哼着儿歌，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众人转过身看着他可爱的样子笑了。临近晌午，永仁村山脚下，驾驶挖掘机的一位师傅还舍不得收工，咕嘎、咕嘎地挖石土。工地的附近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微菜园，整齐、宁静，菜园里的菜郁郁葱葱，一个老人猫着腰吱吱地摘菜，几只蝴蝶在园子欢快地起舞着。

　　黄雁江说，山下挖石土的地方，准备搞“智慧养鱼”。我难以相信，那地块处处是碎石泥，能养鱼吗？怎么引水到池塘呢？她看着我轻声地笑，这你就不懂了，到时我们从地下河引水上来，里边有很多生态技术的玄机呢。

　　村边的旱改水稻田，树立的字牌赫然地印着“全域土地综合整治助力乡村振兴”的字样，鲜红地映照着青黄扬花的禾稻。远处高山耸立，云朵缭绕，山涧鸟鸣……黄雁江说现在是九月天，稻谷未熟，我们与永仁的土地故事，离结束还远，不过离诗意的彼岸不远了！

　　作者：陈洪健（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中国林业生态资源作协会员、广西作协会员，广西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