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小区

父亲出院回到了家里，包括他自己在内，全家人都知道他多脏器衰竭，已经治不好了，回家只是为了走好最后一程。

父亲所住的老旧小区，楼道很窄，120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将他抬进了家里。

“大门口树着‘老年宜居小区’的牌子，这么差的环境，怎么宜居得起来？”虽然病重，父亲神志一直很清醒。他老人家一辈子喜欢发表“口头杂文”，临了也改不了这习惯。

久病在床，父亲患了褥疮。医院里的气垫床可以缓解褥疮之痛，家里的老式棕床，多处塌陷，必须得换了。这回大哥没有劝得太吃力，父亲同意了换新床，医院同款气垫床。网上买相对便宜一些，不过也得两千多元。

床运到了，组装完毕。旧床处理成了难题，直接扔到楼下垃圾桶旁边，要收大件垃圾清运费，母亲估摸着得50元。父亲觉得太贵，他说很多邻居深夜去扔沙发、席梦思。我们楼下树荫很密，垃圾桶附近虽然是空地，但小区摄像头都是便宜货，天黑不一定认得出扔垃圾的是谁？

虽然我们都愿意出这50元，但父亲不乐意，觉得是冤枉钱。拗不过他，我们捱到了晚上十点多，观察到楼下没人，偷偷摸摸将床架和棕绷扔到了垃圾桶边。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餐，社区网格员忽然上门。一进门就问我父亲怎么样了？得知躺在床上，他似乎有些意外，同时如释重负。问了一下病情，说如果需要护士上门打吊针，可以告诉他，他帮忙联系。

将他送出门后，他欲言而止，最后还是说了。原来监控师傅看到了昨晚我们扔床的过程，是他垫付了30元垃圾清运费。我和大哥都很尴尬，忙不迭准备将30元给他。

“不用了。我父亲和你家老爷子以前是一个车间的同事，按说我这个晚辈来探望，总得提点东西。这30元就当我提了礼物，少是少了一点，是个心意。”网格员说。接着他说了心里话，今年父亲已经被救护车送进送去好几回了。所以看到我们扔旧床，他还以为老人家“走”了……

回到家里，不一会儿，一些邻居陆陆续续前来探望。进门时表情都很凝重，看到父亲略感惊讶，继而如释重负……原来隔壁单元李大妈也发现了垃圾桶边的床，这床是40年前，我母亲和她一起去厂门口综合商店选购的。处理品，床头板子凹陷了一块……李大妈记性很好，看到这张床，便以为我父亲“走”了。和几个老同事（兼邻居）一商量，上门看看办丧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你看你，平日里总说小李是‘岔巴子’（长舌妇）。人家虽然喜欢说长道短，可是也热心快肠啊！”母亲对病床上的父亲说，父亲没有做声。平日里，父亲最不喜欢母亲和李大妈这类“庸俗”的人来往。

“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我们还是老同事……”每个来准备帮忙办丧事的人，临走前都这么说。

“小区是破旧了一点，可邻居大多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这份亲近感，在大城市里越来越难找了。”我对大哥说。离开小区时，我们看了着门口“老年宜居小区”的牌子，觉得应该算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