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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陈植芳与东兴汇路
2019-09-15 | 来源:文史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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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以及东南亚半岛相继沦陷,原本畅通的侨汇完全陷于停顿,潮汕侨乡饱受兵燹灾荒、家破人亡,归侨侨眷朝不保夕,在外谋生的华侨也因乡音隔绝,心急如焚,唯望洋兴叹。此时新汇路的探索成了南洋侨批业界最急于解决的问题,在奔走于东南亚各国间侨批业界中数次探汇之旅中,我的父亲陈植芳从1940年代开始,就在中越边境苦觅奔波,屡屡突破日本侵略者严密控制的重镇、要冲,一次又一次地将侨汇带越边境,更在严酷的封锁中成功探辟出一条新汇路——“东兴汇路”。在抗战后期近4个年头中,他与批业同仁一道,身负华侨重托,以巨大的毅力和勇气,冒着生命危险,沿着这条生命线,将侨批安全送抵潮汕,拯救了上百万在灾难中挣扎的潮汕侨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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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陈植芳(1915—1998),汕头市鮀浦大巷人。1937年,20岁刚出头的父亲从汕头远赴越南海防市,投靠开设渔网店的姐姐和姐夫。帮助家人经营“和祥庄”渔网店,售卖家乡产的渔网。潮汕生产的渔网品种繁多、品质优良,颇得当地渔民的青睐,加之“和祥庄”诚信经营,因此生意十分红火。为了扩展业务,父亲将一批批的渔网、咸鱼运到柬埔寨贩卖,凭着乡音,他在沿途结识了不少散居于柬埔寨各地的潮侨。他们一边欣喜地从父亲口中获悉潮汕乡梓的信息,一边迫不及待地探询联系家乡亲人的途径。出于乡谊和亲情,父亲为侨居柬埔寨的华侨代写侨批,在柬埔寨卖出了所带的货物返回后,便将华侨所托的信批款交给回潮汕办货的店员带回乡分发。和祥庄从此也兼营起侨批业务。父亲渐渐开始独当一面,署理店中的侨批业务,并在金塔设立了和利兴批馆。父亲正式经营侨批业务后,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即如何用最快捷的方法方式将侨批安全可靠地送达国内亲人手中。另外,当时日军占领了广东省许多城市,父亲觉得通往汕头的汇路早晚会出问题,为了保证侨批业务能持续经营下去,必须有多条汇路作为备用。正是这一思考,成为后来他拓辟东兴汇路的行动推力。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海禁,侨汇路阻,侨批业务难以为继。多年从事侨批营生,父亲与华侨和侨眷们的接触较多,他感佩于身处海外的华侨身上依旧保留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忠、孝、亲、善,以及对家族、对亲人强烈的责任感,尽管生活不易,但华侨同胞们在外谋生无论多艰难,仍把家乡福祉、家族荣耀、家庭生计当成自己终生应尽的义务。这些所见所闻令父亲深深懂得,侨批对潮汕民生经济的重要性,以及探索、开辟新侨批汇路的必要性。

        1941年,父亲从收音机里听到日军偷袭美国珍珠港的消息, 并且得知日军已开始发动对香港地区的攻击,而和利兴与和祥庄的侨批走的汇路正是从香港地区中转的,汇路中断令大批侨批积压在侨批馆里,父亲忧心如焚,越来越紧迫的现实情况以及之前的思考不断在他脑海中翻腾,驱使父亲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到中越边境去探辟出一条新的侨批汇路。

        最初,在泰国曾有人尝试过开辟新的汇路,身带批信的探索者由泰北的清迈、清菜,越过荒无人烟的泰、老、缅“三不管”边区,再进入云南的车里、佛海,才得以乘坐马车或烧木炭的汽车往昆明将侨批汇入潮汕。但终因道艰途遥、盗匪如毛、风餐露宿、耗时扼命而无法维继,只好舍弃作罢。

        1942年元旦,父亲单枪匹马从越南海防乘船到了东北边镇芒街,雇了一个当地华人当向导,偷渡过境到东兴小住考察。东兴当时是广东防城县一个名不经传的边陲小镇,属国统区,我国沿海七省1.8万公里长的海岸线均被日军封锁,故此僻处海角陆缘的边寨东兴便成为南方通往东南亚各国的要冲。川、滇、黔、桂、粤各省的桐油、八角、桂皮、药材、土布……越、柬、老各国的棉纱、布匹、生胶、胡椒、豆蔻、煤油、五金制品等均在此口岸成交,国币、越币在东兴均可流通。

        东兴经钦州北通南宁、桂林,往东过合浦、遂溪可达湛江,南面转过仲凯街头便是衔接越南芒街的国际桥,芒街附近的岳山有轮船直通海防,在海防又有火车可开达河内、西贡、堤岸等几个东南亚各国的侨批集散地。尽管越南境内虽有不少日军、越军的哨卡盘堵、拦截,芒街至东兴中间隔着北仑河也需偷渡,但无庸置疑东兴具备了平和的社会环境、方便的交通枢纽、成熟的边贸基础这3个作为汇路中转据点的理想因素。

        在旅舍毗邻的茶馆中,父亲一边满怀心事地喝着咖啡,一边与刚结识的一位黄女士随意地聊天。父亲谈起此前几度失败的探汇历程:1940年6月起,开始由老街拟越过国境到云南河口乘火车往碧色寨,谁料刚踏入老街方知红河大铁桥已被炸毁,河口至碧色寨72公里长的铁轨也被国民党当局以战需之因拆卸一空,疮痍满目,根本无路通汇;而另取道谅山经同登转入广西镇南关(今友谊关)再抵凭祥,沿此线走汇又因目标太明显而不合理想;后来,再试从海防乘轮船穿越琼州海峡到广州湾(今湛江市),无奈此地国币与越币比换率太悬殊,像一潭死水般的法租界广州湾根本也无能力吸纳数目巨大的侨汇,加之日舰又常在海面巡逻、敷雷,沿此线探汇的想法也破灭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令父亲意料不到的是,眼前的黄女士就是从事收找钱业的。二话没说,她直接将父亲引到东兴的银行、邮局,试汇了两笔钱回潮汕,半个月后,和祥庄就收到了汕头的回执。东兴试汇成功,父亲兴奋之余,特致函并专程往西贡和金边报喜,然而长期饱受侵华日军封境的同行们一时无人相信,不予理会,反而挖苦他说的是“天方夜谭”。但最终,眼见为实,事实证明,我父亲确实为当时艰难时局下的侨汇困境找到了解决之道,探辟出了一条安全可行的东兴汇路。这是父亲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取得的成功,同时也是潮汕华侨及侨眷之幸。

        汇路开通后,当时在东兴设点经营的潮帮批局有和祥庄等10多家,一时间东兴市井侨汇云集,广东省银行等4家银行也因势利导,布点于东兴及兴宁、榕城,以吐纳这来之不易的侨汇。而原在墟集、街头收找货币的“小吸”,竟鸟枪换炮,在干道中山街和廷芳街纷纷设起收找钱庄,他们替批局将越币换成国币,并代为转入各批局的银行账号中,又将越币转换给各庄口商行带出越南采购物资进口,货币交换这一良性循环自然也大力促进了东兴市场的繁荣。

        泰国的侨汇也曾有用金条兑付的,暹金向来成色高、秤头足,备受青睐,黄金交易也成为东兴市场经济振兴的又一亮点,省侨委会也十分重视东兴的这一变化,特地在东兴设置了“归侨指导站”,司理接待、资助、处置侨胞和出境流民事宜。由此可见,当年流经东兴侨汇之旺势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

东兴汇路辟通仅数月,便为侵越日军宪兵司令部察觉,刹那间杀气腾腾,满城腥风血雨,侨批界楚歌四起,风声鹤唳,西贡、堤岸两地批局老板30多人被捕,遭拷打、审问,更令人惨不忍睹是被施以酷刑。在日本人残酷的严刑拷打之下,越南侨批业的同行被迫供出了我父亲的名字。日军在柬埔寨的五帮公所里找到我父亲的身税字(类似现在的护照号码,还有照片、住址等信息),于是日军开始四处搜捕,在各个渡口、集市贴满了通缉令。而在此之前,因为通过侨批等方式援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已经有华侨及侨批从业人员惨遭日军杀害。父亲顿时命悬一线!为避开日军的搜捕耳目,海防自然是呆不得了,他只好乔装改名,频繁穿梭于越南和广西各地,但仍继续为各海外批局走汇,并积极沟通曼谷、金边的同业。在当时沦于日军铁蹄下,像父亲这样遭到日军通缉,生命受到威胁,仍坚持送批的侨批从业者,还有许许多多,他们身处异域,瘴山恶水,风餐露宿,避敌防兽,长途跋涉,险象环生,诚非笔墨之所能形容。所幸这些侨批业者身负华侨、侨眷们之重托,坚忍不拔,敢为人先,维护东兴汇路这条生命线达3年半,为潮汕侨史留下了抗日救民、功绩百世的篇章。

        1944年,日本侵略者大势已去,挥戈湘桂作垂死挣扎。初冬,桂林、柳州失守,南宁继而告陷,钦州、东兴也情势危急,东兴的各大银行先行后撤,各批局的代理机构也纷纷解散。1945年8月日军投降后,香港至东南亚海、空复航,东兴汇路往日通汇功能退废。9月,我父亲从海防与泰国各银信局代表陈培南、许应潮、许允田、许两之等15人,将之前所藏匿的500多根金条带回东兴和钦州兑成款项,然后由刚搬回东兴的广东省银行汇款到潮汕地区接应的侨批局,成功完成了抗战后从东兴汇出的第一笔批银,这便是东兴汇路退出历史舞台的尾声。1946年初,中国大陆通往香港地区及东南亚各国的陆、海、空 运交通全面恢复,东兴汇路便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70多年前的东兴汇路,侨批业者探汇路,带侨批,拯国民,是一场独特的民间银根的输入行为,一个多世纪以来,侨批业界用心良苦,拓辟了多少汇路,令桑梓得以海外侨胞血汗所得之挹注,且跨越国度将金融、邮政、交通等职能机构灵巧地加以综合驾驭,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东兴汇路的辟通,构筑出一条完善的战时侨汇输送链,便是其中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范例。东兴汇路的辟通体现了侨批业老前辈是华侨和侨眷这条生命线的开拓者和维系者;体现了侨批对华侨和侨眷的高度凝聚力;体现了旅外侨胞爱国爱家的拳拳赤子之心;更体现了潮人潜在的超凡智慧以及勇于拼博,敢为人先的无畏精神,这都是值得我们讴歌和继续发扬光大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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