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母廖德英，越南华侨，东兴籍著名作家黄谷柳的夫人，抗战时期曾在广西东兴当过水客，为战时的侨批事业作出了贡献。母亲生前曾跟我讲过一些关于外祖母的往事，前些日子东兴朋友将我讲述的回忆辑录成章，近日又嘱我闲来无事时再回忆看看还有没有更多值得怀念的亲人往事，希望我不妨记录下来。因为讲起这往事的母亲早于3年前逝世，而她逝世前将近5年一直病重住院，说起来，时过经年，距我听闻的那些关于外祖母的故事也都过去8年了，今日偶一想起朋友嘱托，惟尽力记之吧。

        外祖母廖德英，1908年出生在越南河浍州一个华侨富裕家庭，因是家中幺女，上有4个哥哥，因此自幼甚得家人疼爱，衣食无忧。1927年奉父母之命，19岁的外祖母嫁给了祖籍东兴、三代华侨家庭出身的黄谷柳为妻，自此她成为黄谷柳一生的坚实后盾。我外祖母是一位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勤俭持家，悉心养育子女，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与理想，一生颠沛流离、聚少离多而少有怨言。

        1927年7月，外祖父黄谷柳在报纸上得知北伐军攻占武汉，创办军政学校的消息，意气风发、满怀理想的外祖父决意离家报考武汉军政学校。此时外祖父与外祖母刚新婚两个月，善解人意的外祖母毫不犹豫地同意外祖父远行的决定，并拿出自己的积蓄资助丈夫成行。

        可事不遂人愿，因中越边民大械斗，外祖父误了船期，赶到香港时武汉又大乱，长江停航，因此未能成行。外祖母追随丈夫客居香港，夫妇俩在九龙城打鼓岭街上租了一间店面，隔成两半，一半摆卖糖果、香烟，一半放两张理发椅。外祖母在店中靠做小买卖谋生，并资助丈夫上新闻学社的夜校。期间，外祖父在《大光报》上发表了他的处女作《过海防》。

        1931年，为了谋生计，外祖父经人介绍到广东军阀陈济棠军第四师政训处担任上尉科员。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外祖父随军开赴京沪线抗战。1938年，侵华日军大举南下，奔走避难的外祖母携大女燕芬、二女燕鸣、三女燕娟（我的母亲）、小儿子献聪离开广东曲江，长途跋涉返回越南老家，出境前在东兴稍作停留，便过越南芒街直奔河桧老家而去，在河桧生活至1944年，又因日军入侵越南，只能再携三女一子过芒街在中国东兴租屋居住至1945年底。

        1944年至1945年，外祖母携三女一子在东兴居住，期间靠当水客和售卖糕点的小贩养活自己和孩子们。当水客递送侨批经常要涉水越境带货，还要逃避军警的追赶，惊险万状，幸亏外祖母勇气十足又机警灵活，每次总是顺利地渡过难关，为自己和子女，也为艰难度日的同胞赢得维持生命的口粮。

        后来我才知道，做水客不轻松，在战时做水客更似在刀尖上行走，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男水客都整日担惊受怕，更何况我外祖母一个娇弱女子。丈夫远在千里，为了4个孩子的生存，她是别无选择，每每冒险涉水偷运侨批时，外祖母的心里是否曾感到过害怕？我想她一定是十分害怕的，但乱世生活不易，为母则刚，她弱小的身躯肩负着一家人的生活重担，惟有让自己变得勇敢坚强起来。

        做水客难免会在艰辛的送批途中受点伤，长久往返涉水中，身体难免也会落下病根，而这些苦痛，外祖母从未与丈夫、孩子提起过，她不想家人为她担心。

        1945年12月，外祖母携众子女返回广州，与刚从重庆归来的丈夫团聚，1946年3月，外祖父和外祖母携子女们返回香港谋生。此时外祖父的稿酬极不稳定，外祖母要维持一家6口人的生计很不容易，她不仅要照料年幼的孩子，还要给纱厂打散工补贴家用。后来外祖母又怀孕了，1947年最小的女儿燕虹出生，7口之家虽不富裕，但亦勉强为生，其乐融融。在外祖母的操持下，外祖父很少被繁琐的家事所累，也就是在此时，他完成了巨著《虾球传》，在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艰苦条件下，外祖父能潜心创作，离不开我外祖母的支持。

        据《防城港历史名人》中所载：“在香港，黄谷柳举目无亲，靠卖文为生，4年间黄谷柳埋头写作，拼命投稿，但10篇稿件能发表的也就一两篇，收入相当少。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妻子和3个女儿也都做打纱临时工，黄谷柳写《虾球传》的条件可谓简陋和困难。当时他家在香港九龙联合道，小房子不到4平方米，只能摆一张床，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而且最小的女儿刚刚出生，天天哭喊声不断，为了给黄谷柳写作，黄谷柳的妻子在通往前门的走道一端的墙上，安放了一个神位，下面正好可以摆一张小板凳，随后妻子又用一小捆木柴跟邻居换回一个肥皂箱，黄谷柳就在肥皂箱上开始给华商报副刊写每日连载的《虾球传》，拿到稿费后一家人的生活才有所好转。”

        《虾球传》出版后以独特的题材和风格轰动文坛，问世的70多年间，流传甚广，小说版在北京、香港多次再版发行。1980年代，《虾球传》被广东电视台制作成第一部也是中国大陆第二部同名电视连续剧。在国外，《虾球传》除了有英译版发行外，日本作家还把它译成日文《虾球物语》，先后刊印了9版，并改编为话剧在东京演出，长盛不衰。

        外祖母几十年如一日，为家庭默默付出着，多年的颠沛流离，她从不抱怨，对丈夫、孩子的爱与对家庭的责任感让她成为不屈服于生活的强者。1949年，外祖父写完《虾球传》后，毅然决定投笔从戎，外祖母又一人扛起他们家庭的重担，她深知丈夫志向远大，她尊重丈夫的意愿。外祖父于1949年2月，由文艺界著名人士夏衍和周而复介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司令部秘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外祖父历任广东省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南路人民报》编辑、《南方日报》记者。1951年和1952年先后两次以战地记者身份随团出访朝鲜，慰问志愿军。1955年底从朝鲜回国后进入作协，从事专业文艺创作，历任中国作协第二届理事、广东省政协委员。无论外祖父做什么总是能够无任何后顾无忧，因为他的妻子总是那么勇敢无畏；外祖父的成就，也有外祖母在背后默默分担和贡献的一份功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