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留琼桂的一代清官范云梯

□ 韦英思

弃笔从戎赴琼岛

范云梯，字步月，1863年出生于广西永安州（今蒙山县）东平里水窦村，为名门之后。

范云梯兄弟姐妹5人，他排行老大。父亲范超义，在水秀街上开了一家“义昌”杂货店和一家炮铺，兼加工水豆腐卖。小时候，到父亲的店铺去时，父亲总是拿出一枚铜钱来放在柜台上，对他和弟妹们说：“你们看，这钱外是圆的，可转动，内是方的，不可转动。你们以后做人处世，就要像这铜钱一样，外要圆，内要方。外者，处世之道也，外不圆不行。内者，人品之根本也，内不方则不立。切记，切记！”文化传承与家风，让范云梯少时即好读有关清官的书籍。

1882年，19岁的范云梯考取生员，俗称秀才，就读于州学湄江书院。5年后，因生意萧条，家庭贫寒，他不得不辍学回村，与友人一道在村里的独守庙设学授徒。

其时法国殖民者侵略越南，并进而侵略中国，引发了中法战争。老将冯子材统率中国各部，在镇南关之役重挫法军，法统帅尼格里也身受重伤，战争的失败直接导致法国总理茹费里等内阁集体垮台。战争结束后，不甘失败的法国侵略者在中越边境沿线驻屯重兵，并在边境一带针对中国，修建了许多明碉暗堡及其他军事工程，有意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随时威胁着中国西南边疆。当时，永安籍的抗法名将苏元春任广西提督兼广西军务督办。他戍边近20年，为防御法国侵略者卷土重来，花大气力进行边防建设。永安州的一些有识之士、热血青年纷纷投到他帐下，为国效力。州内盛传着一首山歌：“姐冇忧，哥去龙州当勇头，当了勇头杀番鬼，英名盖过永安州。”

范云梯1897年考选拔贡，翌年参加朝考，获一等第二名，但因病未能参加复试。病愈后，他考取八旗官学教习，遇戊戌之变，不能赴任。在吏部以直隶州州判注册后南归，他来到广西边防大营。苏元春久慕他的才干，又值建设边防用人之际，便安排他到同乡籍的广西防军统领马盛治营中，负责办理文案。

苏元春很敬佩范仲淹的清正廉洁和以天下为公的情怀，不仅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刻在龙州水口二炮台兵房的大门口两旁，而且为修建南方“小长城”大小连城，筑炮台，修军道，购置大炮，经费不足时，不惜变卖自己的田产，停建老家宅第，将银两无偿献给边防工程。法军在苏元春面前，不敢越过中越边界半步，这让范云梯倍受感染，更加敬业。

苏元春很欣赏范云梯的才干和抱负，经多次举荐，使时已年近40岁的范云梯在1902年得以入京，由吏部引见，授广东琼崖兵备，由此开始了范云梯在海南的生涯。明朝开始在各省设整饬兵备的道员，置于各省的重要地区，掌监督军事，并可直接参与作战行动，清代仍予沿置。

一心为民大清官

范云梯甫任琼崖兵备，因连告多年而知州判决不下，当地恶霸乡绅强抢民女的受害人家拦轿向范云梯告状。乡绅曾送金条10根，以求他“开恩成全”，范云梯拒收金条，下令将乡绅捉拿，重打五十大板，并关押大牢听候发落。此事传开后，范云梯受理了随之呈送到他这里的多起鸣冤大案，同样秉公办案，很快讯结。他还发兵智救因得罪地方豪绅而被土匪围城的黄县官，即后来任广西省主席的黄旭初的叔父。当地百姓敲锣打鼓，送他“两袖清风”金字大匾。范云梯受匾后，却告知家人不要挂此匾。

1903年，范云梯被委任岭门（今属琼中县）抚黎分局委员。此前，来自广西钦州的抗法老将冯子材到海南，对黎族有着毁誉交织的作为。光绪年间，海南南部黎族人民起义频繁。1885年，冯子材带着两个儿子，率部在中越边境大败法军后，次年奉命率官兵3000人进军五指山区，镇压琼州黎族人民起义，同时执行两广总督张之洞的《治琼十二策》，仿海瑞等前人之议，在琼开通五指山十字大道及各县小路共约3000余里，并在黎族聚居区设立一个军事与行政的准县级“抚黎”机构，建立总管制，为后来在黎区设县创造条件。此外，还施行了在海口、兴隆、陵水、南丰、崖州5地首设电报局；减轻赋税，鼓励垦荒；设集市贸易；创办学校教育少数民族子弟等一系列首创性措施。而范云梯到任后，专门深入黎峒，调查取证，严办了外来客商借收购红藤为名偷盗耕牛的案件。第二年，他根据黎峒治安情况，报请抚黎总局刻石晓谕黎汉百姓，以规约的形式确保黎胞的利益，力促民族之间的团结，并教黎民演唱“劝善剧”和“劝化歌”。

因治理黎峒有功，从1904年起，范云梯先后代理乐会（今属琼海）知县、代理儋州知州和万县（今万宁）知县。所到之处，皆有政声。

在儋州任上，自幼习武的范云梯参加比武，以赢者来裁决的方式，成功平息了王李等二十四姓和陈吴等十八姓多年的械斗纷争。不过，范云梯当时也做过一件“糊涂事”：因父亲患喘咳之症，年老体衰，得知沉香是镇痛除痰顽疾上品，孝顺的他收下百姓送的沉香，托人辗转带回老家给父亲治病。其父范超义知道真情后，当即寄还沉香，并修家书言：“不取非分之财。宜体吾意，能为循吏廉吏。倘以贪污落职，勿归来见吾也。”给了他一个难忘的警训。

在万宁任职时，当地正流行瘟疫，范云梯亲往各村寨了解疫情，与巫婆较量，帮助老百姓改变卫生陋习，并献出老家疍家人祖传秘方驱除瘟疫。因此他每到一个村，村民就放鞭炮迎接他。据史料记载，疫情过后，百姓给他送来一把签满受过他恩德者名字的“万民伞”；城内城外各家门前挂起灯笼，写上“官清民乐”4字，旌表他的功绩。

1907年，范云梯因父亲病逝，告假回乡，服阙制满，被授广东巡警局总稽查。期间，公正审结香山县黄姓因有法国领事为护符而七传不至的诉异母弟侵吞财产案，并拒收两茶箩谢银。

总督张鸣歧很赏识范云梯的能力与业绩，亟命藩司署以优缺，但因范云梯无钱送常例，被任命为崖州直隶州知州。当时的崖州与琼州平起平坐，直隶崖州实际管辖了海南岛南一半土地，故有“琼崖”一词代表海南。

那年春节，他在州城衙门贴了自己撰写的一副横批是“廉明公正”的春联：在一日位，尽一日心，自我无私严执法，敢视机关为传舍；让几分情，说几分理，大家有事好商量，莫因涉讼到公门。

两大政绩广流传

在范云梯莅任前，崖州只有私塾，没有公立的学校。他在任职期间，先后创办了崖州直隶州高等小学堂、初等小学堂、平民夜学堂、农学堂、工艺学堂和巡警学堂等公办学校，为崖州历代官员办学之最。没有经费，他便援例向州官、州绅等征捐钱银，再经严格考试把他们中的优秀人才委以职务，没有录用者退回所捐钱款，而把所得充作办学经费，大力筹办各种学堂。

其中的平民夜学堂，专门吸收失学的青年，由公家提供灯油、书籍和纸笔等学习用品，类似于农村“夜校”；工艺学堂则教学生织布、造纸和编织藤竹家具等手艺，有点像今天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

公务之闲，范云梯到学校去上课，去得最多的是巡警学堂。

后人发现了范云梯的一副木刻楹联：教育一末能，愧对士民称父母；酷贪两不敢，可将心地质神明。诠释了他拳拳为民之心。

宣统元年即1909年，范云梯巡视路经天涯海角海边，看到一尊巨石擎天而立，顶天立地，触景生情，便在石上题刻“南天一柱”4字，笔力遒劲，笔法端庄，表达了他治理海南的雄伟志向和一腔爱国情怀。1959年，叶剑英元帅游后作词《蝶恋花·海南岛》云：“南海浮珠历万古，阅尽沧桑，挺作南天柱。”面值为“贰圆”的1980版和1990版人民币背面，就印有“南天一柱”的图案，人们遂又称该石为财富石，为世人所熟知。

任崖州知州第二年，范云梯题写的一副对联，表达了对三亚未来的美好憧憬：有如此锦绣江山，恰称天南极地；看将来文明气象，居然海上雄州。

1911年，范云梯任琼山县知县。同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清军琼崖兵备道刘永滇宣布独立，但旋即交权范云梯代理，计有兵3营。刘永滇召集军民，登台演说让贤之意，台下掌声如雷。范云梯不得已而允代，“惟不掌财政，请各界选贤理财”。为了清廉而主动不管钱，可见范云梯为廉之自律与心念之坚定。

当年11月，广东军政府任赵士槐为琼崖安抚使，饬其收编琼军，但范云梯拒绝收编，赵士槐与琼军发生冲突。因范云梯率琼军准备充分，而且力量对比悬殊，赵士槐败退。军政府改派黄明堂领兵前来收编，范云梯感到时局已变，作为最后一任崖州知州，在任职3年后，他便渡海回乡，离开了海南岛。

在海辗转两广尽职责南当官的10年间，范云梯走遍了海南岛，这在他之前的官员中，恐怕未有先例。他离开三亚时，崖州士民们送了他一件“万民衣”，是用当时的崖州特产吉贝布手工缝制的一件大襟袍，上面写满了名字，以感恩他对当地作出的贡献。这件衣服范云梯格外珍惜，从未穿过。

辗转两广尽职责

范云梯返回广西后，正值陆荣廷执掌两广军政大权。陆荣廷未发达前，在中越边境当绿林，因过境袭击法军，法殖民者和朝廷要求严惩他。苏元春念及他是条好汉，将他招安，参加守边防。后来，陆荣廷带兵清乡时，与豪绅冲突而纵兵劫掠。苏元春交办后，由范云梯具体负责，查清是豪绅恃强打伤一名要进屋搜查的士兵引起，最后从轻发落。后来，陆荣廷带兵过边界去摸法军营垒，目标暴露，剩下人员包括陆荣廷本人被抓，法方向清廷发出照会，要求严惩处斩。范云梯敬仰其爱国不屈，又设计救下。

陆荣廷电请范云梯来南宁，给他10斤黄金答谢，范云梯坚辞不受。当时省会刚从桂林迁到南宁，因离边境不远，不法商人与法国商人内外勾结，公然通过洋关走私货物和鸦片，陆荣廷遂于1912年7月任范云梯为南宁府长兼洋关监督，欲以他的才干和清廉，把省会与洋关治理好。一天，有商人到范云梯的办公室，取出金银红包放在他桌面，求行个方便，放一批烟土（鸦片）入关，并表示事后另有重谢。范云梯拒绝利诱，不惧威胁，将烟土如数缴获，坚决拒绝鸦片继续入关。

南宁巨绅韦某虎，自恃有人在国民政府做一等秘书，平时强抢民女，为非作歹，包庇坏人，让犯下弥天大罪的歹徒作案后到他家里躲避，而官兵捕快徒叹奈何。范云梯在陆荣廷的支持下，得到京城电报后，立即将韦某虎处决，再报告说是处决后才收到电报。

两广总督张鸣歧由于政坛争斗受挫，回广西任民政长，因对范云梯在任广东巡警总督办时所办结案件怀有好感，和陆荣廷以“治行为六道之冠”，即品德和政绩是6个道尹中最好的为由，保送范云梯入都。范云梯途中因抱病折回。

1916年初，讨袁军起，病愈的范云梯在广东肇庆拜见讨袁军大元帅和护国军都司令岑春煊，被任命为总稽查。范云梯的清廉，让铁手反腐的岑春煊深为赏识，“两广总督岑春煊最不易事，往往盛怒之下，聆云梯数言而霁威”。

1919年，范云梯任广东高雷道尹，次年率部抗击军阀龙济光部进攻，并拿出十几年家中积累赔垫军饷，但因敌众我寡，又无援兵，兵败被俘，但拒不投附。释放后，他回省城请兵再战，但因无钱打通关系，他一腔忠义却无人理睬，反而由于曾被俘，遭到流言诽谤。看清当时官场的腐朽，范云梯以探亲为名辞官回乡，安贫事母，其母活到90岁高龄。

作为三品官，范云梯归来时却一囊明月，两袖清风。当他坐船回到家门前的渡口码头，范家几个人上船来欲帮搬东西，结果全部行李仅由他儿子一个人就能全部提着回家。

1921年粤桂爆发战争，陆荣廷部第二支队司令马步青，因粤商资助粤军，要把在蒙山开铺做生意的广东籍及粤东会馆人员全部杀光。范云梯利用是他老师的身份问他，粤军都是吃了饭再打仗的，是不是要把种粮食的老百姓都杀光？马步青恍然大悟，没有滥杀无辜。后来，范云梯多次向县和省里说明，使原要把民众当匪徒等过枉做法合理处理。

1922年，范云梯带头捐款，倡建水秀学校。

回乡不几年，父亲留下的一点积蓄逐渐花光，母亲又年老多病，需要钱医治，家里的日子变得艰难起来，狭窄的旧房因洪水淹过已成危房。范云梯本想以祖传的二十三担租地契约抵押，借些钱来度春荒和建新房，怎奈各店铺老板都不相信做官多年的他穷得要借钱，都不肯借。来访的学生见状，筹集了一笔钱，才使他得以建起两进泥砖瓦木结构的新房。

民间流传着他与学生的一个故事。有一年，陈姓学生过生日，又恰好临近节日，范云梯本就无钱过节，又碍于情面，那天就锯了两头有节的竹筒，用红纸封好，放在食格里拿去陈家祝寿。陈家人收到礼物，一掂太轻，打开一看，见是两节空竹筒，赶忙报告主人。学生是个聪明人，明白是先生“过不了节”，无法送礼，便把食格拿进内房，取出几块银元放进去，依旧用包竹筒的红纸封好回礼，好让先生过年。

1935年，蒙山县请范云梯到县修志局任职，着手编修县志。1939年，县临时参议会成立，德高望重的他被推选为参议长。

豪杰离世千人送

范云梯与新派武侠小说开山鼻祖梁羽生同为蒙山县人，尽管两人年纪相差61岁，却发生了一段有趣的文字之缘。当初投奔苏元春的永安青年中，就有梁羽生的外祖父刘瑞球，因叔父刘安济也在苏元春大营，在叔父的引荐下，刘瑞球来到了边关。苏元春发现刘瑞球聪明伶俐，文武双全，是个可造之材，便悉心培养，不久又送他到日本留学，专习军事。学成归国后，苏元春推荐他到统领马盛治部任标统（相当于团长）。范云梯和刘瑞球因此成为同事，闲暇时常有文酒之会，直至范云梯赴海南为止。

光阴如梭。梁羽生的堂兄陈文奇在法国获得硕士学位，归国后，广西当局委任他为广西镇南关专员。赴任前，家中为他饯行，宴请的亲朋好友中就有刘瑞球和范云梯。范云梯早就听说年幼的梁羽生会吟诗作对，酒酣之际，将梁羽生拉到身旁，出对子考他，上联为“老婆吹火筒”。梁羽生略一思索，便脱口对出下联“童子放风筝”。范云梯一听，击节叹曰：“老婆、童子，天上、地下，你对得好，真是后生可畏呀。”在场者无不惊叹梁羽生的聪明才智。此后，这段佳话一直在蒙山民间流传。

1940年正月，广西省政府委任范云梯为咨议局议长。初六，时年77岁的范云梯病故。虽有几个学生赠仪，却远不够用，家里把仅有的二十三担租地连同不多的水田出卖，但所得仍无法办丧事。消息传到省城桂林，省政府主席黄旭初拨出一千银元作为抚恤金，并亲往蒙山吊祭，范云梯才得出殡。

各界来吊唁者络绎不绝，昭平、藤县等周边4个县的县长派专人送来挽联。出殡时，自发送丧的队伍有一里多，在高高擎起的4把红罗伞中，有一把就是从海南带回的“万民伞”。使女陈淑奎感念他的恩德，后来出家修行，天天为他祈祷。1948年，蒙山县文献委员会编《蒙山县人物志材稿》，在范云梯的传略中，以“文能匡国武能定乱遗爱在民者”为题，颇能概括他的一生作为与贡献。

范云梯之子范德辉，全面抗战期间，曾在中共地下党员杨东莼主持的广西地方建设干部学校任职。1945年春任蒙山县长，在抗日、自卫、保家乡方面给予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一些工作上的方便。并担任修荔蒙三县民团指挥部第一联队联队长，蒙山光复时负责善后肃奸工作，查实枪决了101名汉奸。还一度担任榴江县（治所在今鹿寨县）县长等职。范德辉的哥哥范岳辉也参加了抗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