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第一架飞机——“列宁” 号

● 缪平均 田 瑛 杨普秀

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架飞机——“列宁”号诞生于鄂豫皖苏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航空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

1930年2月16日中午，鄂豫皖根据地西部的河南省罗山县宣化店陈家河(今属湖北省大悟县)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罗山县担任警戒的赤卫队员仰望长空，只见一团黑影沿竹竿河上游的河道由北向南飞来。随着轰鸣声，那个黑影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最后晃晃悠悠地降落在陈家河附近菜籽坳前面的河滩上。那里是革命根据地和国民党统治区域交界处。

罗山县第一区第十乡赤卫队大队长陈国清，立即带领赤卫队员冲向河滩，迅速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包围起来。“庞然大物”上画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徽记——这是一架国民党飞机。机身的舱口打开了，飞行员举着双手走了出来，并不停地喊道：“我是飞行员，请各位乡亲父老不要伤害我。”

龙文光

飞行员身穿棕色飞行服，年龄在30岁左右。这位飞行员叫龙文光，时任国民党军政部航空第四队中校队长，奉命驾机由武汉飞往河南开封，执行紧急空投通信任务。返航途中遇大雾迷航，终因油料耗尽，只能迫降。飞机是美制“柯塞”式飞机（一说是德国造的“容克”教练机，见徐向前《历史的回顾》）。1930年2月28日,《鄂豫边特委致中央信》中说：“据驾驶员云：飞机是在中美航空协定以后在美国买的，价值六万元。”陈国清一边派人向上级报告，一边派赤卫队队员日夜守护。

中共鄂豫边特委和苏维埃政府接到缴获一架敌机并生俘飞机驾驶员的报告后，指示罗山县委和驻在罗山的红军部队：要保证飞机驾驶员的安全，保护好飞机，并设法把它运回到根据地中心地区隐藏起来。缴获飞机的第三天，陈家河河西姚畈地方反动民团收到风声，分三路奔袭保护飞机的赤卫队，企图抢走这架飞机。罗山县地方武装营营长郑猛子带领30多名红军战士及时赶到，与赤卫队员密切配合，击退了反动民团的进攻。

2月19日，罗山县委从红军队伍中找到了两位在国民党旧军队中当过炮兵、后来被红军俘虏的战士负责飞机的拆卸。先由拆机人员把飞机的每个部分标上数字，画成草图，然后分拆成八大块，再由赤卫队员和红军战士将飞机拆下部分运送到卡房林湾隐藏起来。林湾是一个只有4户人家的小村庄，四周群山环抱，树高林密，飞机巧妙地隐蔽在两幢房子之间，上面搭了棚顶，前后用柴草掩盖，敌人无论是从空中观测还是地面搜寻都不易发现。其间，国民党政府当局因飞机失踪、下落不明，多次派特务潜入苏区，四处侦察寻找，但终未查获该飞机的踪迹。

鄂豫边革命委员会军事委员会负责人徐向前命令，把飞行员带到指挥部。飞行员龙文光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指挥部，心里“咚咚”打着鼓。“坐下吧。”一个小红军战士指着一把小竹椅对他说，还给他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人在屋里。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不敢坐，也不敢喝手里的茶水。门开了, 龙文光看到有一个人走到他跟前，和蔼地说：“叫什么名字啊？”龙文光不敢抬头，喃喃地说:“龙文光。”“在哪个部队当兵啊？”“在国民党军政部航空处第四队当飞行员。”“怎么飞到苏区来了呢？”“我从汉口到开封执行通信联络任务，返航时因遇大雾迷失方向，油料耗尽了只能迫降在这……”龙文光小声地回答。“不要紧张嘛。”那人提起水壶，给龙文光续了点水，轻轻把他按坐在竹椅上。这时，龙文光抬头望了一眼这位问话的人。高高的个子，身材清瘦，身穿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向前，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话你可以尽情说。”徐向前仍然和蔼地说。“啊!”龙文光“霍地”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眼前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蒋介石悬赏10万大洋要他首级的徐向前，原来竟是这么一位普普通通的人，这么和蔼，这么平易近人，龙文光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幕。“那我们就算是认识了。”徐向前轻轻地拍了拍龙文光的肩膀，同他交谈起来。之后，徐向前又多次和龙文光谈心，说服他，教育他。其实，龙文光在就读黄埔军校和在苏联深造期间对共产党及红军就已有一定认识，在自己老校友的开导下，最终决定弃暗投明，参加红军。1931年春，鄂豫边特委和军委决定，把飞机运到箭厂河附近的任家畈、黄谷畈中间平坦的河滩上重新装配起来。黄安县紫云区第三乡苏维埃政府主席吴行千挑选了150名身强力壮的青年组成搬运队，用马车装、驴马驮、用人扛，翻山越岭，披星戴月，在沿途苏维埃政府组织的上千人的协助下，历时半个月，终于将这架飞机运送到箭厂河。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赠送给鄂豫皖苏区革命博物馆的飞机

1931年4月，在钱钧、龙文光和红军中几个懂得机械的同志共同努力下，这架意外坠落苏区的国民党飞机，在平坦的河滩上重新组装起来，涂上灰色油漆，机身侧面漆上“列宁”两个红色大字。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架飞机——“列宁”号就这样在战火纷飞的鄂豫皖根据地诞生了。当时，国民党军队曾使用飞机对鄂豫皖根据地进行肆意轰炸，给人民造成很大损失。听说红军也有了自己的飞机，根据地的群众无不欢欣鼓舞，从四面八方聚集到箭厂河，想看一看飞机。他们像过节似的，敲锣打鼓，庆贺了3天。为了让更多人也能看到飞机，乡苏维埃政府搭了一个看台，还请年纪大的人到台上观看。群众兴高采烈地说:“这回红军也有飞机了！”

飞行员龙文光

龙文光，1899年6月21日出生于四川崇庆县廖家乡，本姓彭，因两岁时过继给姨夫龙作霖而改姓龙。龙作霖是当地一个私塾先生，家有良田但无子嗣，对过继来的龙文光十分喜爱。龙文光自幼聪颖过人，4岁就随父识字，不久入本乡天民寺小学读书。长大后，龙文光先后就读于成都联合中学、浙江工业学院、北京朝阳大学。早在中学时，龙文光就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接受了不少民主科学的新思想、新观念。

1924年，孙中山在广州创办黄埔军校。同年12月，正在北京朝阳大学就读的龙文光放弃在大学读书的机会，毅然投笔从戎，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步兵科。经半年入伍锻炼后，于次年7月1日正式进入军校学习。1926年1月，龙文光从黄埔军校毕业，时值国共两党联合创办的广东航校招生，龙文光和后来担任国民党空军要职的毛邦初、张廷孟、王叔铭等人一同被选送进入航校学习。1927年1月，龙文光等11人又被广东国民革命军航空处选派到苏联第二航空学校继续深造。1928年底学成归国后，龙文光担任了国民革命军空军第四队（驻汉口）上尉分队长，并在南京中央军校航空班任飞行教官。因工作关系，他常常驾驶飞机来往于汉口、南京、上海、杭州等地。

1931年“列宁”号飞往英山执行任务，这是我军历史上进行首次空中侦察。（水彩画）

1930年2月，发生坠机事件后，在徐向前的开导下，龙文光转变思想，参加了红军，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龙赤光。红军很快把龙文光安排在红军总部任参谋，龙文光深切感到红军对他的信任，建议尽快修复飞机，同时提醒防备国民党特务的破坏。苏区政府及时采纳了龙文光的建议。

1932年8月，龙文光化装潜行回到汉口，去找他的妻子黄秋英。他们两人相识于龙文光从苏联回国后，一见钟情，结为伴侣，两人一直住在汉口。龙文光在苏区参加红军后，曾多次给在汉口的妻子写信，动员她到苏区工作。龙文光曾在信中说道：“此地医生及缝纫的工作很适合你做的，你快来吧！尽各人的能力服务啊!”但由于各种原因，黄秋英终未成行。在一次红军突围战中，龙文光与大部队失散，于是他偷偷潜回汉口家中。尽管他一直未敢抛头露面，但不久还是被国民党特务发现，1932年9月10日，龙文光被捕入狱。陈诚迅速向蒋介石密报：“共军航空局局长龙文光在汉口捕获。”陈诚在密报中还说：“许多人替龙文光说情，中国航空缺乏人才，望能给一条活命，用其长。”替龙文光说情的是龙文光原广东航校和留苏时的老同学、国民党航空界有影响的人物毛邦初、张廷孟以及老上司张有谷等人。他们联名向国民党当局上书，请求免龙文光一死，但未获批准。国民党政府以“带机投匪”罪，判处龙文光死刑。得知判决消息后，龙文光挥毫写下一首“绝命诗”：“千秋风雨世间飘，死生一事付鸿毛。吾为自由空中飞，不算英雄亦自豪。”1933年8月9日，龙文光被杀害于武昌威尔台。同年年底，龙文光被共产党组织追认为革命烈士。

“列宁”号威震敌胆

1931年4月，鄂豫皖特区苏维埃政府军事委员会航空局成立，龙文光被任命为航空局局长，政委由曾在莫斯科学过航空专业的钱钧担任。航空局就设在新集城北普济寺内。苏区政府给予航空局极大支持，不仅配备了必要的技术人员，还在靠河边的空地上修建了个占地600多平方米的飞机场。另外，在湖北黄安紫云区箭厂河，安徽、湖北两省交界的英山县金家寨也各修建了一个简易机场供飞机起降。航空局又通过在双桥镇战斗中被活捉的国民党第三十四师师长岳维峻的亲属运来了3000多公斤汽油。

1931年4月底至5月初，红四军第十师攻打沙窝高山寨。高山寨怪石林立、山高坡陡、工事坚固，敌人防守严密，且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山上，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地一个恶霸地主纠集一伙反动武装200多人，占据山寨称王称霸，对抗红军。一天傍晚，红军部队开拔到高山寨脚下，将其团团围住。因见山势险要，强攻可能带来很大伤亡，团领导就同总部联系，请求派“列宁”号飞机参战。刚开始，红军围而不打，派宣传队员喊话，要敌人放下武器投降，敌人以为红军没有实力，只是虚张声势，对喊话根本不予理会。5月1日，“列宁”号飞机从箭厂河机场向高山寨飞来，寨子里的反动武装看到了飞机，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站在寨墙上又喊又叫，还以为是国民党的飞机来轰炸红军。“列宁”号飞机在高山寨上空转了几圈，撒下许多传单、标语。一个星期后。“列宁”号飞机再次来到高山寨参加战斗，红军战士在山脚下冲着敌人高喊:“你们快快投降，否则我们的‘列宁’号飞机就给你们送葬来了!”有的战士冲着飞机喊:“同志，快给敌人一点儿厉害尝尝!”欢呼声震荡着山谷。当“列宁”号飞机飞到寨子上空时，一个俯冲，投下了两颗炸弹，只听“轰轰”两声巨响，像山崩地裂一般，炸得敌人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寨子里的敌人被这突然的打击炸得晕头转向，乱成了一锅粥。红军战士趁势冲进了寨子，被炸昏了的敌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乖乖地举起手来，当了俘虏。这是 “列宁”号飞机首次参战，也是红军飞机第一次参加的战斗，即获全胜。自此，“列宁”号的威名更加响亮了。

1931年7月10日，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派“列宁”号飞机去固始、潢川一带进行空中侦察。红四方面军总政委陈昌浩去英山执行任务，搭乘飞机去金家寨。新集机场人山人海，上午8时整，徐向前陪同龙文光和陈昌浩来到机场。龙文光和陈昌浩在众人簇拥下登上飞机，随着一阵轰鸣声,“列宁”号急速在跑道上滑行、抬头，然后飞向了天空。机场内传来阵阵欢腾声。从新集到金家寨航程100多公里，仅19分钟就飞到目的地上空。由于新修的金家寨机场雨后遍地泥泞，飞机无法降落,“列宁”号改变航向飞往固始。固始县域里的敌人听到飞机的马达声，以为是他们自己的飞机，都伫立街头观望。当他们看到机身上的红五星徽记和从飞机撒下的传单后，吓得争相逃命。“列宁”号又继续飞往潢川、光山进行侦察和投撒传单，敌军士兵发现是红军的飞机，都龟缩在掩体里，不敢露头。完成任务后，“列宁”号飞返新集机场，安全降落。9月8日傍晚，“列宁”号从新集机场再次起飞，抵达华中重镇武汉市上空进行军事侦察并散发传单。这一举动，使武汉国民党政府惊恐万状，对一些重要军事目标实行灯火管制，唯恐成为红军飞机进攻的目标。武汉国民党的《扫荡报》惊呼：“共军飞机连日骚扰潢川、汉口，我方幸无伤亡，现有关方面已通知各地严加防范。”“列宁”号飞机的诞生惊动了国民党中央。在国民党航委会特别会议上，军政部长陈诚传达了蒋介石的亲笔手谕，并按照手谕精神下达了命令：“各位务将共军‘列宁’号的航程规律摸清，齐心协力，将龙文光这个心头之患除掉……”

1931年11月7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七里坪成立。3日后，刚建立的红四方面军南下攻打黄安县（即后来的红安县）。城内的国民党第六十九师师长赵冠英率1万多人固守待援，红军围攻黄安县城达一月有余，仍久攻不克，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让“列宁”号飞机参战。12月22日上午9时，龙文光驾驶“列宁”号飞临黄安县城上空。当灰蒙蒙的黄安城轮廓显露出来时，龙文光为之一振。他一拉操纵杆，降低飞行高度，向黄安城俯冲下去。飞机在空中盘旋，并越飞越低，几乎就在房脊上飞行，龙文光想寻找到更加理想的轰炸目标。突然，他发现一个院子的房脊上有几根天线，房屋处还有一些穿黄呢军服的敌军官，龙文光断定那间院子一定是敌人的作战指挥部。他乘势对准敌指挥部，连续扔下两枚炸弹。龙文光透过座舱向弹着点瞥了一眼，只见两个桔黄色的亮点闪了一下，两股浓烟随之腾空起。22日10时，黄安独立团在“列宁”号飞机的支援下，趁势攻占了城东北制高点课子山，歼敌一部。22时，红四方面军主力向守敌发起总攻。敌师长赵冠英见固守无望，即令部队向南突围，自己则化装成士兵，率手枪队从西门逃跑。红军迅速消灭逃敌，并活捉敌师长赵冠英。黄安一战，“列宁”号飞机再显神威，气得蒋介石咬牙切齿。国民党空军先后调集几十架战斗机欲在空中打掉“列宁”号，但一直未能得逞。蒋介石不肯罢休，又悬赏10万大洋，千方百计抓捕“带机投匪”的龙文光。

敌机被缴获时双翼已折断

1932年6月，蒋介石调集30万兵力，对鄂豫皖根据地发动了第四次反革命“围剿”。蒋介石为此专门坐镇武汉，既想通过“围剿”消灭红军，又想夺回那架飞机。面对国民党数十万军队的疯狂“围剿”，红军的处境日益险恶，形势十分不利，红军指战员夜以继日地行军作战,“列宁”号飞机在根据地群众的精心保护下，随红军接连转移了几个地方。随着战斗日益频繁、环境日趋恶劣，最后红军只得把“列宁”号拆卸开，专门调了一支几百人的部队，抬着拆卸下的“列宁”号飞机部件，翻山越岭与敌人打游击。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徐向前代表红军总部忍痛向战士们下令：就地埋藏“列宁”号飞机。为掩护“列宁”号的埋藏，在大别山一条偏僻的山沟里，一个营的红军战士在山架上顽强阻击着敌人。与“列宁”号朝夕相处多日的红军战士把飞机埋在根据地回龙寺山沟的两座墓冢中间。红军战士一边埋藏“列宁”号，一边默默地流下眼泪。

1951年9月，原国防部副部长、湖北军区司令员王树声亲率中央人民政府南方老根据地访问团，前往大别山区慰问老区人民。人们用锄头将埋藏了20年的“列宁”号残体挖了出来，为使后人了解这段难忘的历史，如今，在鄂豫皖苏区首府革命博物馆里，陈列着一架按1:1比例复制的“列宁”号样机，供人们参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