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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在延安和东北的文艺战士生涯
● 缪平均
雷平,女,原名雷锦仙,四川长寿人。1937年毕业于四川艺术专科学校。次年参加四川旅外剧人抗敌演剧队。1940年赴革命圣地延安,从此开启了全新的文艺革命战士生涯。
没想到延安是这样
雷平进了延安城。原听说延安有许多大学,怎么是这个样子?不是一座座大高楼,而是一排排土洞洞?土洞洞里传出的歌声是那样欢快,欢迎新战友的掌声是那样热烈,一张张素不相识的脸又是那样亲切。
在雷平眼里,共产党的“官”没有架子,平等待人,不像重庆、成都那些官,端起架子,盛气凌人。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员会副书记冯文彬代表中央青委迎接他们,讲话里说到抗日、革命、民主平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实在是吸引人。不过当冯文彬嘱咐大家“小米饭不能吃十成饱,否则要肚胀”时,她可吓了一跳。妈哟!出川以后对面食已经吃不惯了,这里要吃小米呀!还有,一人只有一床被子,只好两个人合伙一铺一盖。她可是最怕与别人伙睡。用毛驴驮来的延河水洗脸,黄澄澄的,还得几个人共用一瓦盆水,传染沙眼怎么办!……都是没想到的事情。怎么办?我是共产党,革命了!于是把小米饭泡上菜汤,稀哩呼噜吞下去;革命了!稀哩哗啦地洗脸;革命了!暖暖和和地睡着了……
没过几天就是元宵节。联欢晚会上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和中央首长们也来和大家一起吃饺子。听说雷平这些人是刚从大后方来的,毛主席端起一碗饺子亲手递到雷平手里。没想到共产党里这么平等,这最合雷平的“口味”,好!当定共产党了,革命到底!
但是有一件雷平没想到的事,却让她恼火了好久。那就是剧队到延安以后,公开党组织和党员身份。这时雷平才发现:“原来我还不是共产党!”她生气了:“你们这么多都是党员,为啥子我不是党员?”不但恼火,她甚至有点不服气。“不是党员我也一样革命!”于是,她拼上命似地去钻研艺术。
要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
中央党校大礼堂里坐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穿着灰色棉衣。这是旅外剧队到延安后的第一次演出。台上演出《渡黄河》,雷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素养、有秩序又有欣赏水平的观众,这种热烈的气氛使雷平感到幸福。“这才叫演戏咧!为这样的观众演累死也愜意。”于是,延安成立了青年艺术剧院。开始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排演正规了起来。雷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追求愿望,她要向更高的艺术境界发展。
第一出戏排演《雷雨》。雷平扮演一个难演的角色繁漪。刚刚20岁的雷平,在这个角色面前茫然无措。但她决心要去接近这个角色。可是没想到越读剧本越觉得繁漪这个女人可恨,也距离角色越远,甚至都怀疑起自己会不会演戏来了。急得雷平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几拳。看到雷平在表演上遇到了难关,导演吴雪便帮助雷平一点一点去理解繁漪这个人,扭转雷平基于个人好恶所产生的对繁漪的误解。当雷平理解了该戏冲击封建道德的主题思想之后,对繁漪这个人物有所了解,同时懂得了繁漪的社会地位和她的性格特征。演出获得了成功,给当时延安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雷雨》使雷平在艺术上出现一次质的飞跃。但她从中更醒悟到一个问题:演员的思想认识水平,决定着对角色理解的深浅、对错。用雷平的话讲那就是:“过去我不重视思想提高,不爱学政治理论,这回可明白了。思想认识水平低,硬是理解不了角色,艺术创作咋个提高?此后,雷平和他的战友们接连演出了《铁甲列车》《伪君子》《上海屋檐下》《塞上风云》《抓壮丁》。
这回可是真共产党了
不久,整风在延安开始了。雷平担任学习小组长。这一下雷平可不好意思了:我自己的“风”还没整好,咋个领导别人,赶紧先“整”自己。一想“整”自己,越想毛病越多: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总是用自己的优点去比别人的缺点……爱听表扬,不爱听批评,别人一提意见就嫌人家“事儿多”……别人有了成绩,心里还酸溜溜地嫉妒;只想怎样学本事,不想怎样干革命;只晓得自立,不晓得人民……雷平越想,越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咚”,狠打了自己一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难受劲。
有一件事,更使雷平难以忘怀。当时,延安青年艺术剧院的同志经常把到延河去游泳作为形体训练项目,有一个休养的伤员对此很看不惯,认为我们在前方流血打鬼子,你们在后方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玩水,便捡起一块石头像手榴弹似的甩了过去,甩完就走。石头恰好打在雷平的腰上,打得她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后来这个战士知道他们不是玩,而是训练,难过得不得了,赶紧买上鸡蛋来道歉,来一次还不过意,一连看望了三次。事情不大,却包含着一种感情。雷平反问自己: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种真挚纯朴、知错就改、光明磊落的感情?为什么自已总是冲不破个人这个小圈圈?为什么不能站在革命的高度对待事情?难道党培养教育我,就仅仅是为了让我学会演戏、能够自立?……越想越多,啊!明白了,明白我为什么还不是共产党员了!
雷平坐不住了,一口气写了一份5000多字的思想总结:从怀着自立的目的和一股抗日热情被卷进抗日洪流,到旅外剧队学习表演,直到一夜之间来到延安,什么时候思想上是怎样想的,哪件事情思想上有啥子问题,跟当年在学校里掫桌子似的,把自已的思想“掫”了个底朝天。她认识到自己只是满足于对“平等自由”的追求,满足于一点肤浅的民主要求,就盲目地认为自己已经革命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了解共产党,更不懂得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这篇总结由于生动具体,被选登在学习刊物上。雷平也通过总结,一梗脖颈:“改!”
从此以后,雷平很注意阅读马列主义和毛泽东著作,她经常把 《干部必读》装在身上, 有点时间便读,渐渐地,她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雷平在政治上的提高,终于使她在《抓壮丁》“三嫂子”角色的创造上显示出了成果。她在这一形象塑造过程中,除了能从思想上正确驾驭这个人物外,而且在喜剧艺术创造上,也表现了严谨的作风。她汲取四川民谣和川剧道白的韵味读台词,运用川剧花旦和泼辣旦的身段,在第三场戏中,与“王麻子”(陈戈饰)配合默契,那夸张强烈而又细腻真实的表演,将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这标志着雷平演技又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1945年,雷平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带着幼女随宣传队
向东北进发
1945年底, 雷平作为联防军政治部宣传队(由延安青艺与部队艺术学校合并组成)的成员, 同100多名青年干部一起从延安出发,经张家口、 承德、 赤峰向东北进发。
雷平这时已经当了妈妈。她把刚满两岁的女儿放在驴驮子上,随队伍来到了进入东北的最后一道封锁线,也是最危险的一道。为了不使孩子的哭闹暴露目标,同行的高景夫找了半天,找出仅有的一小块冰糖放进孩子嘴里,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风如刀子似的夜间,一小块冰糖准能保证孩子夜间不出声吗?谁也不能保证。“万一孩子要哭闹起来,宁肯用棉被捂死,也不影响100多人的安全!”雷平暗下决心,向封锁线冲去。月通明,地冰封,急促的脚步,紧绷的心弦……封锁线是安全地过来了,可是雷平的心并没落实,赶紧打开棉被,乖乖哟!孩子睡得那样香甜,小嘴边上还挂着品尝冰糖的微笑。雷平长长吁出口气,不由得汪起泪水。
雷平入党以后,就为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如今是真共产党了,一定要有个党员的样子。到东北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她不晓得打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她晓得首先要不怕死。不料想只是过了个封锁线,眼泪就和自己捣乱,真泄气!不行,再也不能流眼泪了。
可是事隔不久,她不仅又流了眼泪,而且还“哇哇”地哭起来了。事情是这样的:队伍来到法库附近,找到了两辆大轱辘车,既可以拉行李、打前站,身体不舒服的女同志也可以顺便坐一坐。雷平偏巧来了例假,被人晓得,同志们让她坐车走,她梗着脖子不肯上去,三催两让,车子先走了,雷平在大家的催逼下又去追车。夜间行军,全靠路标指引。往日雷平和大家一起,只晓得随着队伍走,今夜独自走来走去,看不清路标,车子没追上,路也走错了,坐下来等后面的大队,自然是等不来。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壮起胆子,鼓励自己:要像个战士。可是不行,总觉得身后有人,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张望,心总在嗓子眼处悬着,越走越怕,越怕越慌,沟沟坎坎,跌跌撞撞,转了半宿。后来还是被出来寻找她的同志接到宿营地。这时已经是该做早饭的时候了。她走进伙房一头扎在柴禾堆上,“哇”的一声哭起来。可这一次雷平所受到的锻炼,才不过是开幕前的序曲。
唱戏的女“政委”
直到1970年代,吉林省突泉县六户区永安屯的老人们还在向插队知识青年津津有味地谈论:当年土改时,这里来了一个带孩子的女“政委”,是个唱戏的,听说以后一直在北京唱戏……他们说的就是雷平(凡是见到有通讯员的解放军政治干部,他们就一律称“政委”)。
当年雷平一到东北,就随戴碧湘等5个人留在辽西军区组建文工团。1946年到突泉县六户区搞土改。她作为领导之一带领一个工作组到永安屯开展工作。雷平在田间、炕头启发着农民的觉悟。她那爽朗坦直的性格,赢得人们的喜爱。农会组织起来了,自卫队成立了,恶霸地主斗倒了,农民看到了自己的力量,雷平也与农民结下了友情。
突泉县位于吉林省的西北部,而永安屯还在县、区的北面,靠近内蒙古,是个土匪活动猖獗的地方。这些土匪有以打家劫舍为业的“胡子”,也有流散的伪军纠集地痞流氓“拉竿子”。他们与恶霸地主互相勾结利用,出没无常。由于永安屯远离区、县,工作组配备了一个排的部队,由富有经验的老连长指挥,担任警戒保卫工作。这一个排的武器也就成了土匪垂涎的对象。
一次,霎间“哒哒哒哒”枪声大作,这是土匪搞的突然袭击。土匪的骑兵向村子扑来,工作组只好退守村公所,凭借院墙抵抗。战斗从上午打到下午,已经伤亡了几个人;派人送信求援,几次都没能冲出去。情况越来越危急。围在村公所外面的土匪叫喊着进攻,被围在里面的工作组反击着。男同志都参加了战斗,雷平边鼓动情绪坚定大家的信心,边烧水做饭,照顾伤员。半年多来的行军打仗,使雷平学会在紧张的情势下思考问题了,现在,她十分镇静。观察敌情,发现敌人有的在打,有的却在吃肉喝酒,说笑玩闹,她看出土匪虽凶狠残酷,却又是乌合之众。党小组会决定夜间突围。雷平开始烧掉文件。“打坏蛋!”一支茄子飞了过来,雷平一惊,原来是刚会说话的她小女儿。揪心的疼痛啊!孩子能在土匪的枪口下冲出去吗?虽然党小组会上已经决定了背孩子突围的人选,但当时雷平顾不得细想,好像孩子只是一只木箱子,只要有人背起就行。可是现在,她看着孩子那无忧无虑的样子,想到几小时后背在背上,无疑会有更多的中弹机会,她的鼻子一酸。突然又想到:万一孩子害怕,哭闹起来,突围的计划岂不是……现实问题压下了感情的波澜。紧急关头宁肯牺牲孩子,也要保证全体同志冲出重围。责任感使她的眼泪流不出来了。
后来,区里的援军赶到,土匪撤走了。
完成土改任务以后,为了配合部队的阶级教育,雷平和战友们排了一出《白毛女》,雷平扮演喜儿。部队修整,他们就演出;部队打仗,他们就参加战勤工作。随着战争的发展,文工团的任务越来越多,便再也没有时间排戏了。于是一出《白毛女》在辽、吉一带整整演了3年,演了一个团又一个团,喜儿的悲惨遭遇启发着战士的阶级觉悟,激励着战士为人民解放而战的决心。一次,正演到喜儿遭受迫害,台下一个战士呜呜哭泣,猛地站起,非要开枪打死黄世仁不可。后经说明才没发生意外。当时部队的首长都愿意文工团来为自己的部队演出:“你们演场戏,比我们做次报告要生动。”
1947年9月东北野战军发动大规模的秋季攻势以后,雷平曾到前线参加战勤工作。在前线兵站当过指导员;在包扎所当过领导。在枪林弹雨中生活、战斗,那呼啸着的子弹,战友的鲜血,人民的希望,使她更加感到一个革命战士的责任。
向前!向前!
反攻开始了,人民解放军的攻势如摧枯拉朽,国民党军队招架不迭。不给敌军喘息的机会, 却也苦了战士们两条腿:刚刚宿营, 背包还没解开,又出发了, 攻彰武、克锦州、逼沈阳……向前!向前!结束了辽沈战役,甩开大步随部队进关,解放了天津,包围了北平(今北京)。
北平和平解放后,雷平申请回到“老家”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又开始了思想和艺术上新的追求。雷平的青年时代,伴随着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辉煌胜利而悄悄结束,在中国历史的这个大转折时期,雷平也锻炼成一名成熟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