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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赵丹:通过角色向世界发言】
2024-01-15 | 来源:《文史春秋》

 

演员赵丹:通过角色向世界发言

朔方

 

  赵丹(1915-1980),是享誉中国影坛的著名表演艺术大师。20 世纪30 年代至60年代,他主演的多部影片,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赵丹一生对事业真心投人,历尽磨难,仍矢志不渝,生命旅程令人感叹不已。

 

误入虎穴 被捕入狱

 

  20 世纪30年代,年轻的赵丹主演了《十字街头》和《马路天使》等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影片,成为耀眼的明星。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和叶露茜参加了上海救亡演剧队第三队,从上海沿沪宁线到苏州、镇江、南京、武汉演出。1938 年,赵丹一行来到重庆,参加《中华儿女》一片的拍摄。

 

  没想到历史跟他开了一个悲惨的玩笑。一天,23岁的赵丹偶然看到杜重远写的一本新书《盛世才与新疆》一心想开拓艺术新领域的赵丹,以为盛世才真的“开明、思贤若渴”,便通过邹韬奋先生的帮助,与茅盾、杜重远张仲实取得了联系。人在新疆的茅盾深知盛世才虽打着“反帝、亲苏、民平、清廉、和平、建设”六大政策的幌子,实行的却是独裁专制统治,由于在回电文中不能直说,只好借故提醒“新疆生活艰苦,望慎重考虑”。而当时的赵丹却不理解残酷的政治背景,于1939 年6月与好友徐韬、王为一、朱今明、易烈等,带着爱人叶露茜和孩子奔赴新疆的迪化(今乌鲁木齐)。

 

  茅盾在新疆主持文化工作,二人相见分外亲切。茅盾悄悄地告诉赵丹:“盛世才这个人捉摸不透,非常多疑,你们要谨慎。既然来了先安心下来,工作一段时间后,再找机会回去吧。”

 

  刚到新疆,赵丹就排演了一部抗日题材话剧《故乡》,原作背景在东北,后来演出时把背景改在无锡一带盛世才是东北人,看过后心里很不高兴。一次,赵丹在另一个剧中扮演一个丑角因这角色的形象与盛世才的岳父非常相似,这使再次引起盛世才的不满,弄得赵丹有口难辩。不久,社重远被软禁。盛世才以组织“阴谋暴动集团”的理由,把杜重远以及从内地来的人都牵扯进去。1940年5月,赵丹和徐韬演出《夜光杯》一场戏后,即被逮捕锒铛入狱。

 

  在狱中,赵丹遭受了各种酷刑拷打。有一次,在天主教堂被审讯,让他招供“阴谋罪行”。赵丹气愤之极反问:“我从内地来新疆演话剧,是为了宣传抗日救国,有什么罪?抗日无罪,救国无罪,谁破坏抗日救国才有罪!你们说我参加‘杜重远阴谋暴动集团’,杜重远是有名的爱国人士,他为反日坐过监狱,他来新疆是盛督办请的,怎么会搞阴谋?只有你们才是在搞阴谋,不准我们抗日救国,你们才真正有罪!”他这一说,把审讯的人给惹火了,气急败坏地动用各种刑具。赵丹多次昏过去又一次次被浇凉水惊醒过来后来,看他实在不招供,就不再审讯,将他拖回第二监狱长期关押。

 

  狱中的赵丹平日里说话幽默诙谐。他不但会讲,还会唱京戏西皮二黄,唱外国歌曲。有时弄到一个铅笔头他就在纸上、木板上画山水画人物。每天不是说就是画,实在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乐天派。一天中午,一位炊事员提着一竹筐馍馍,另一位炊事员拎着一铁桶菜汤,放到铁门口。牢房里的人,拿着大瓷碗出来盛汤。赵丹拿着监狱发给的大泥碗,念念有词地说:“人生能有几多时何日出牢不可知。每天拿着大泥碗,铁门里边讨饭吃!”他还把孟浩然《春晓》诗改成;“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狗咬。夜来汽车声,不知抓多少?”

 

  有一天,门外的看守这来一个难友被检查过的行李。其中有几本鲁迅、林语堂的书,还有几本外国小说。赵丹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天晚了,监号的灯光很昏暗他借着微弱的光线,聚精会神地阅读。当窗外的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铁门外甬道里的电灯突然灭了。赵丹看不了书,就在黑暗中同难友谈论起抗日战争、苏德战争,一直谈到夜深。

 

  他们哪里晓得,这是一个危险的夜晚!据说,盛世才为了杀人灭口,命令他的党羽把各新疆各监狱要杀的人,事先都集中到这个第二监狱。当天,用卡车运进十几大桶汽油和几十箱手榴弹、炸药还从督办公署卫队团派来 两个机关枪排,准备把关在这里的 1000 多人,在夜深时全部葬入火海。幸亏这一阴谋被泄露出去,有人跑到当地新来的国民党驻军营地报告。驻军头目立即派来一营兵力,撤换了监狱管理人员派了一个连的士兵在狱外武装监护。狱中的人才逃过了这场生死劫难。

 

  赵丹第一任妻子是叶露茜。1936年4月,在杭州钱塘江畔的六和塔下,有 3对影剧界的明星结婚爱动一时其中一对就是赵丹和叶露茜另两对夫妇是蓝苹(江青)与唐纳,顾而已与杜明洁沈。钧儒先生是证婚人。他们“在西子湖的碧波上先乘画舫游湖,后到黄龙泉用餐,最后到六和塔。郑君里主持婚礼,3 对新人绕塔一周,后在一纸上签名宣布结成伉俪。”

 

  3对新人相聚后各奔前程。赵丹赴新疆不幸被捕后,他的妻儿与王为一妻子俞佩珊、徐韬妻子程婉芬、朱今明妻子陈英同住一个“叛逆家属”大院。同命相怜,大家互相关怀、帮助,成了患难之交。盛世才不准“叛逆家属”探监,也不准她们离开新疆。叶露茜和孩子在痛楚的时光中煎熬着日日夜夜1943年春天,盛世才派人通知叶露茜等人,用汽车把她们送回内地,谎说“赵丹和王为一他们都已经被释放了在路上等着你们一同回去。”那些天,叶露茜和儿子苗子非常高兴,以为很快就要和亲人团聚了。未曾想到,她们是被骗走的!叶露茜、俞佩珊在路上没有见到赵丹和王为一,以为他们已不在人世,非常绝望。

 

  叶露茜离开新疆先后到了重庆、昆明,后改嫁他人俞佩珊留在成都,程婉芬和陈英不知去向。这段妻离子散的痛苦情感,在赵丹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创痕。

 

患难之交铁链锁起的《四友图》

 

  后来,盛世才失势离开新疆,第二监狱新来了一个监狱长。因为要组织人力包作,就把狱中一些能写文章演话剧的人提到优待号。这样一来,赵丹他们就被提到了优待号。住优待号的人有家可以回家,有亲友可以探亲访友。然而赵丹他们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这天,赵丹和王为一徐韬、朱今明,来到狱中难友、我父亲方未艾的家里聚餐。赵丹喝了几杯酒,感慨地说:“今天我们大家在一起,饮酒吃肉,但我们不是酒肉朋友。我们是天涯患难友。将来谁也不要忘了今天!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就等于发誓,我们永远不忘!”

 

  1945年春,赵丹与王为、徐韬、朱今明出狱后无家可归,就住在汉文化促进会里。为了向新疆人民告别他们又出演了被捕前演过的那出揭露汉奸卖国贼罪恶的话剧。他们四人都参加排演,还亲自动手画布景。

 

  在他们住所的墙上,挂着一幅赵丹画的《四友图》奇怪的是,画了一条铁链把4人的身子锁在一起。有人间赵丹:“西这条铁链的用意何在?”他说;“这是表示我们4个人,被一条铁链锁在一起的。我们要共同努力挣断这条铁链,为抗日救国、解放全中国做贡献!” 日后,他们果然都这样做了。

 

崇敬鲁迅立志再现银幕惜未如愿

 

  1944年10月,赵丹在新疆第二监狱牢房里时,遇到了我的父亲、从东北来的难友方未艾。赵丹 29 岁,小方未艾9岁。二人相见恨晚推心置腹无所不谈。

 

  当他得知我的父亲与萧军是好友,曾经一同人东北讲武堂,“九·一八事变”后同举兵抗日,失败后又一同退居哈尔滨步入报坛时使说他在上海见过萧军,参加鲁迅先生葬礼时,看到萧军悲恸得痛哭流涕。萧军手拿大喇叭,当送葬游行队伍总指挥。赵丹还动情地说:“30 年代我在上海见过鲁迅先生,他曾经看过我们演出鲁迅逝世我参加送葬,拜祭过先生遗体。在我青少年时对鲁迅先生就非常崇敬。他的作品和人格完全融进了我的生命。我也学着他的风格写过小说。”“将来我出狱后,一定要演一部鲁迅先生的电影,把鲁迅先生在银幕上再现出来。他的一颦一笑,习惯动作,独特的人物神态,我都精心地设计过。他的刚柔相济,他的内在气质,他的爱憎分明性格和深邃的思想,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每当我创造的欲望和激情爆发出来,自己都难以控制我一定要把有血有肉的鲁迅先生,展现在全国人民的眼的......”

 

  后来,在20 世纪60年代初,上海电影制片厂要拍摄《鲁迅传》,让赵丹主演鲁迅。赵丹蓄起了小,开始用毛笔写字,进入角色了。多次试镜头,反反复复,胡须留了又剃,剃了又留。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该剧被宣布停拍。

 

  1979 年上海春节联欢大会上,在掌声中,有着倔强的头发、冷峻的面容、孤傲的浓眉、刚硬的胡须、身着长衫的“鲁迅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远处慢慢走来……赵丹扮演的鲁迅先生精彩亮相,神形兼备,神采奕奕,赢得全场热烈掌声。这一难忘时刻,成为崇拜鲁迅先生的晚年赵丹精神上的莫大安慰。

 

主演武训引来全国大批判

 

  1951年2月,赵丹主演的电影《武训传》 (上下集),首先在上海和南京公映获得强烈反响。赵丹在《大众电影》上发表连载文章《我怎样演“武训”》,回应各界的赞誉。

 

  不料世事多变,仅是3个多月后的5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7月23日,刊登《武训历史调查记》,说武训是一个“大流氓、大债主和大地主”。全国性的政治大批判导致电影《武训传》被禁演。6月5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赵丹与武训》。

 

  这真是晴天霹雳。据黄宗英回忆,拍《武训传》本来是地下党交给赵丹的政治任务。1949 年国民党中央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中制”)在拍摄“戡乱”片,拍飞机轰炸解放区的新闻片要放在故事片《武训传》 前播映。阳翰笔对赵丹说:你去中制,要狮子大开口要高片酬,要把他们的摄影棚全搭起布景,占住主要创作人员,让他们拍不成“戡乱”片。这是个政治任务,赵丹严肃地领下了任务。为演好武训,他无论是在电影厂还是在家,都穿起一身破棉衣,进入了角色,不理家人。他身上常有被踢、被打的伤痕,因为他要求对方对自己真踢真打。

 

  赵丹自己没有说出这些事,但是,“他蔫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认为自己的政治生命、业务和前途都完蛋了。”赵丹为此有4年多没有拍电影。直到1955 年上海电影厂的沈浮请他拍摄中医药家《李时珍》。赵丹将李时珍从 17 岁演到70 岁演得很细腻、流畅。放映后,令人耳目一新。赵丹恢复了做演员的自信。之后,赵丹先后拍摄了《聂耳》和《林则徐》。

 

  赵丹有句令人铭记的箴言:“演员是通过角色向世界发言。”有一次为印名片办公室人员打电话问他 :“名片上头衔印三个:一、全国政协委员;二、全国文联委员;三、全国影协常务理事。行不行?”赵丹回答:“你忘了最重要的。” 对方疑感地问:“啊!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赵丹说:“我是个演员!首先要印上电影演员。”

 

敬佩总理武汉结识一见如故

 

  20世纪50 年代至“文革”前,周恩来每年都要与赵丹见几次面。赵丹1915 年出生,比周恩来小17 岁,两人深厚的交情要追溯到20世纪30 年代。在抗战初期的武汉,周恩来任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主任。1937 年七七事变后,在演艺界声名显赫的赵丹即参加了《保卫芦沟桥》的演出,加人“抗日救亡演剧三队”。周恩来给10个抗敌救亡演剧队全体队员做报告,号召他们全力投人义演献金活动。两人相识见如故,周恩来常对人说“我和阿丹是老朋友了!”赵丹也常说,“我一生最敬佩的是周恩来总理!”

 

  1953 年,在周总理和郭沫若的建议下,北京青艺邀请赵丹主演话剧《屈原》。这是赵丹自《武训传》禁演后首次复出公演。

 

  1977 年,在1万多人参加的迎新晚会上,满怀深情的赵丹和白杨共同朗诵了纪念周恩来的散文诗《中南海的灯光》,作为“文革”后首次复出的见面礼。

 

  赵丹总想在银幕上扮演亿万人民心中的周恩来1977 年,当北京电影制片厂请赵丹饰演《大河奔流》中的周恩来时,他激动万分黄宗英他去了北京,住在北影厂招待所的一个小房间。导演谢铁骊让工人搬来一个大穿衣镜,为他订制了周总理的服装、道具。第一次试镜时,给他剃掉半寸角,又装了两只假槽牙,以显脸宽。第二次试镜时,导演说周总理的人中比赵丹长,就以塑胶制作人中,贴在上唇上,照相还好,就是不能说话了。直到第五次试妆,试拍周总理办公批阅文件镜头神形兼备的周总理复现了赵丹对演好周总理充满激情和信心。为能出演自己的老朋友周恩来,赵丹从邓颖超那里拿到许多宝贵资料日夜研读。最后拍出“试妆照”张瑞芳看了惊喜地大叫:“周总理复活了!”

 

  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赵丹最终未能如愿参演这部影片。

 

赤胆忠心为世间留下千古绝唱

 

  “文革”期间,赵丹受到残酷迫害,被捕人狱 5 年零3个月。据黄宗英回忆,1973赵丹被假释出来了。孩子们见过爸爸后,都躲在后楼小屋里哭说;“爸爸完了,爸爸不可能再演戏了。”半夜里,黄宗英被赵丹的自言自语惊醒了。黄宗英对他说:“阿丹,你想说话,就把我叫醒,别自己跟自己说话,怪吓人的。”他说:“我在里面关着时,就怕自己以后不会说话,演不成戏总练着自己跟自己说话,已成习惯了!”

 

  又是一夜,黄宗英问赵丹:“你在里面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想戏啊,没人打搅我时我就想戏。齐白石的电影剧本在我脑子里已经分好镜头了。山坡下,奔泉溪流、短笛、牛群,牧牛的孩子们站在牛背上过河,小白石……当然,还想着演鲁迅、李白,还有阿Q……”

 

  在关“牛棚子”的岁月赵丹同上海中国西院创办人之一的富华住在同室。他俩避开造反派监视,躲在破草棚里挥毫泼墨。富华刻了两方印章:一方刻“哥俩好”;一方刻“二度囫囵”,供两人在合作的画上使用。赵丹写了一首诗:大起大落有奇福,两度图圈发尚乌。酸甜苦辣极变化,地狱天堂索艺珠。

 

  晚年的赵丹闲居家中画得一手好山水、好花鸟写得一手好书法。一般人如此也许是修身养性,对赵丹来说为了减轻极端的精神痛苦。在他手绘的一幅芍药图上,赵丹题了一首诗:一生多蹉跎,老来复坎坷。不美大富贵,泼墨写白芍。

 

  赵丹整日趴在地上玩笔墨,来客对其画作夸好,他自语道:“我是演员,我是演员啊!”眼泪抑制不住涔涔流了下来。

 

  1980年9月,《人民日报》文艺版开展了“改善觉对文艺的领导,把文艺事业搞活”的讨论。当时,赵丹患胰腺癌在北京住院治疗中共中央的一些领导人和他们的秘书、子女,都先后来探望。当时,中央电影局局长陈荒煤来看望赵丹,问他有什么要求。赵丹说:“有些话想和乔木谈。”陈荒煤说;“我来联系。”

 

  于是,赵丹将要和胡乔木说的话,口授出来让黄宗英用笔记下来。一天下午胡乔木和贺敬之来到病房赵丹因为身体太虚弱,让黄宗英代自己讲话。

 

  黄宗英拿着笔记本,重点说了三方面的问题:一是关于党对文艺的领导问题。是给领导者以欣赏艺术的自由。三是要重视北京电影厂“创作大师室”的成立和发展。胡乔木认真地听了说:“不简单,整理成文字吧。”黄宗英和胡乔木讲完话后,赵丹像办成一件大事松弛了下来呼呼睡去。

 

  10月8日,《人民日报》第五版头条发表了赵丹署名的《管得太其体,文艺没希望》一文(后有人将此文称作“赵丹遗言”),其中讲到“‘四人帮’管文艺最其体,连演员身上一根腰带一个补丁都管,管得 8 亿人民只剩下8个戏,难道还不能从反面引起我们警觉吗?”文章见报当天下午,时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的袁鹰带着报纸去医院。赵丹病势垂危,正在抢救。当黄宗英含泪告诉赵丹“文章发表了”时,赵丹眼珠轻轻地动了一下。

 

  1980年10月10日凌晨2 时 40 分,赵丹安静地辞别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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