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蚕豆伴青梅

卿  闲

超市买菜，新鲜碧绿的蚕豆粒静静地待在货架的角落里，却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冉冉光阴，不知不觉间，又是新蚕豆上市的季节。在怅惘时光流逝的同时，也惊喜生活中很多物事都给人一期一会重逢的欢乐。哪怕这清素静默的蚕豆，不过是平常的一种食物，也像一阵美妙的风，吹起心湖上层层喜悦的涟漪。

抱得一兜蚕豆归，为平淡庸常的生活增添几许美好。从超市出来，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往家走，左边是一个小区白色的围墙，围墙上密密地盛开着一朵朵缤纷的花，右边是马路，来往的车辆飞驰，唰唰作响，以往走在这里总觉得这样一处安静幽芬的地方因唰唰的车声而破坏了清宁的美感。此刻，心里只是粉粉的，那喧闹的车声倒成了美的陪衬。

人生也就是这样吧，有一些嘈杂烦乱，也有一些良辰美景，两方面并驾而行，关键是要看把哪一面放在主位。心里的空间说大也大，说有限也有限，当关注着那些令人感动美好的事物时，那嘈杂烦扰自然要退出心里的空间，可有可无，或者干脆被遗忘了。

回到家，边清洗蚕豆边想如何吃呢。想到《红楼梦》里贾母特意让王熙凤搛给刘姥姥尝的“茄鲞”那一段情景——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异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儿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象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如此繁复讲究，却没有了茄子本身的味道，这道菜是美味的佳肴，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失败的一道菜，因为失了本真。侯门一入深似海。一道菜复杂得让平常人念佛，可见深深院中的日月，固然繁华热闹，却不见得美好。《红楼梦》的伟大，就在于日常的琐屑里流露的秘密，从一道菜中，人物间三言两语的对话里，就能看出来，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寻常人家的生活好就好在一个简字，粥就是粥的味道，饭就是饭的味道，清清淡淡，是汩汩流淌的脉脉细水，在光阴的长河里长长久久。

于是依旧按照每年的老方式，洗干净的蚕豆只放了一点盐，搁水中清煮。清清淡淡的，绵绵软软的，和傍晚的微风很相宜。“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生活简淡，但不能没有诗意。再倒一杯自制的陈年青梅酒，透明的琥珀色，时光的色泽里有淡淡的梅子香。晚风习习吹来，家人闲坐，几声笑语，倚窗闲谈慢饮。

寻常人家的日常生活情景，不像长篇小说，浩浩荡荡，恢宏辽阔，它也许是一首简易的唐诗，一阙清闲的宋词，一篇悠然的明清小品，一篇形散而神不散的家常散文。看起来是轻的，轻于鸿毛；然而又是重的，重于泰山。厚重的岁月也是一秒一秒累叠的，谁又能跳过日常呢？让四海八荒的辽阔和深邃交给光阴吧，且用一颗热心爱这眼前的简单和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