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彬

　　设备管理中心副主任赵立想请公司总经理老牛吃一顿饭。

　　想了很久了，一直张不开口。

　　这个很久，不是十天半月，也不是一年半载，是好几年了。

　　之所以张不开口，是害怕请不到。

　　人家一个管理几万人的集团公司老总，哪有闲工夫跟你吃饭。另一个原因，是自己跟人家职务差别太大了，原则上是坐不到一起了。

　　可是，不吃又不行，不吃这顿饭，赵立心理上的一道坎就过不去。

　　十年前，赵立跟牛盾一起被公司外派到新疆一个煤矿工作，牛盾任矿长，赵立任机电副矿长，这个矿是个合资矿，矿领导班子里，就赵立跟牛盾两个外人，两人工作上相互帮助，生活上相互照顾，没事的时候，两人就喝点，一瓶老白干，一人一半，边喝边聊天，以打发那些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寂寞时光。

　　再后来，牛盾和赵立都调回来了，牛盾先是当了公司副总，后来又当了总经理，而赵立，在这个设备管理中心副主任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年。

　　这岗位虽然待遇不高，但也有好处，清闲。

　　人一闲下来，就会有很多想法，最折磨他的，就一个：当年跟自己相依为命的牛总，怎么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忘了哩，还忘得这么干净，人，怎么能这样的哩？

　　想起在新疆的一幕一幕，赵立不相信牛总是一阔了就变脸的人，但事实又不能不让他多想，如果牛总没变脸，都十年了，牛总怎么就从来没联系过自己，难道真就一点空也没有。

　　近几年，赵立唯一的心事，就是想验证一下，自己以为的最好的朋友牛总，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给忘了，如果人家真把自己给忘了，自己也就死了这条心，把那些新疆往事清零。

　　怎么验证？

　　那就是看看还能不能约出牛总来，跟自己喝一杯。

　　那还不简单，给牛总打个电话，或者去牛总办公室一趟。

　　有几次，赵立去公司办事，走到牛总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一大长溜子排队等待接见的人，就打了退堂鼓。

　　好几次，赵立拿起电话，都准备拨号了，又觉得不妥，请大领导吃饭，就这么一个电话，也太不严肃了。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赵立给牛总发了个短信：牛总您好，我是赵立，很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求你办件事。

　　短信刚发出去，牛总的电话就来了，牛总爽朗地笑着说：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新疆一别，我们十年没在一起喝酒了，正好我今晚没应酬，不过，不是你请我，是我请你，我比你官大，比你挣钱多，我请你，是联系群众，我吃你的，就是违反原则了。

　　赵立说：那就按牛总的意思办，牛总你说个地方，我先去安排。

　　牛总说：大酒店就不要去了，熟人多，就去同庆胡同的“胡老三牛肉汤馆”吧，那地方偏僻，他们的烧饼很好吃，咱们七点见面。

　　七点钟，牛总掂着一瓶老白干，准时到达了。

　　见了赵立，牛总说：还是在新疆的规矩，咱们每人半斤。

　　要两个小凉菜，两碗牛肉汤，两个烧饼，就喝了起来。

　　边喝边聊，聊的都是在新疆的事。

　　酒过三巡，牛总话题一转：老赵，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不违反原则，我立即给你办。

　　赵立忽然脸红了，说：我这个年纪，也提不上了，再过两年，就调研了，工作清闲，手里不缺钱，真没有什么要办的事，都说人情薄如纸，我就是想看看，牛总是不是真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

　　牛总端起酒杯，很庄重地说：怎么会哩，老赵，我们是患难之交啊！只是现在我真的很忙，白天工作，晚上应酬，每天半夜三更才回家，回家倒床就睡，不光是你，所有的老朋友都疏远了，我一直在想，等我退休了，一个个去家里给你们赔罪。

　　赵立的脸忽然红了，说：是我想多了，自罚一杯。

　　牛总说：也怪我不主动，我也自罚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