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民

    常人眼里生活暗无天日的老鼠，其实在《西游记》的妖精队伍中，有一次颇为惊艳的亮相。当然，老鼠精的惊艳，靠的不是武艺，不是美貌，也不是法宝，而是懂得生活。

    懂得生活的，会比较注重自身的仪表。老鼠精本身的资质就很好，这在孙悟空第一次去无底洞寻师傅时，就有体现。当悟空远远看见老鼠精，不禁眼前一亮：只见那怪高坐在草亭内，与之前的模样不同了，越发打扮得俊了。

    如何俊？——“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端端正正美人姿，月里嫦娥还喜恰……”如此妆容，这般形象，不仅仅是美得把著名美女嫦娥给比下去，同时还说明她非常注意穿着打扮，注重自身形象。可以说，这就是生活质量的具体体现。你见过一个形象光鲜靓丽的人过着狼狈不堪三餐不继的生活吗？

    除了妆容，老鼠精也很注重言谈举止。别的妖精捉拿唐僧都是“抓”“摄”“掳”，只有老鼠精把唐僧放在了“云头上”，让唐僧还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单这一点，就很用心。

    即使在悟空跑到老鼠精的肚子了，她还抱住唐僧，战战兢兢说道：“我只道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逢！”

    可见老鼠精熟读诗书，文采斐然，像“蓝桥水涨”和“ 佛庙烟沉”这样的典故，可谓信手拈来。

    懂得生活的人，会精心布置自己的居所。我们看看老鼠精住的地方。本来嘛，老鼠的洞就应该是在黑暗、潮湿、脏兮兮的地下，但这个老鼠精的洞，可不是一般的老鼠洞，她这个洞府很宽，周围300里，而且还很深——用猪八戒的话说，他老猪要下去的话，不知二三年可得到底哩！可见其深。

    按理说，这么深的洞，应该是暗无天日才对，但事实上不是。孙悟空进到洞里时，见那里面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果木。悟空还忍不住赞道：“好去处啊！想老孙出世，天赐于水帘洞，这里也是个洞天福地！”

    老鼠精的洞府居然被悟空看做能与水帘洞媲美的“洞天福地”，这从她的花园布置，可见一斑：“萦回曲径，纷纷尽点苍苔……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钩控虾须；又见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扁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卮浮绿蚁……论景致，休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若到三春闲斗草，园中只少玉琼花。”

    根据原文所写不难看出，这个花园里有四个阁，四个亭，四个池，四个轩，还有假山，以及太湖石、紫英石等各种美石，假山美石之间，又种着各种植物，还设着秋千架。

    一个洞府里的花园尚且如此，老鼠精的其它活动场所，你敢想象吗？

    要知道，这样一个花园，不仅仅是财力、精力的展现，更体现了她对生活的审美与情趣。后来这个花园，也是唐僧和老鼠精饭后散步、怡情悦心的一个好去处。唐僧也忍不住抒情道：“这苑内花香，枝头果熟……”随后他才提到怎么桃子有青有红这个现象。老鼠精也借机表达了她的重要人生观：“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这桃树上果子，向阳处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红，背阴处无日者还生，故青。此阴阳之理也。”其实这番话，也暴露老鼠精抓唐僧的目的——就是想和唐僧成全好事，“以欲匹配元阳，要成太乙金仙”。

    虽然老鼠精的愿望很强烈，但是她并没有对唐僧用强，而是在这个天然引人哲思和情思的园子里，和唐僧谈恋爱、谈人生，一直软语温言、以礼相待。

    懂得生活的人，会非常注重平日饮食。老鼠精宴请唐僧的那一餐饭，可以说是在整部《西游记》里数一数二的一餐素菜。

    大家知道，素食本来花样就不会太多，但是老鼠精对生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高要求的。你看她为唐僧准备的“稀奇素物、异样珍羞”，有多丰富。

    光是新鲜水果就是十几种：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桔、香橙，按书中的说法“果子随山有”，那都是自山上产的。

    再看菜蔬：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都是时令菜蔬。

    这里提到具体做法的有青油煎炒的石花菜、黄花菜，有熟酱调成扁豆角、豇豆角——大概就是类似于红烧那样的做法。另外还有“煨烂的芋头糖拌着，白煮萝卜醋浇烹”，这就有点煨汤的感觉了，主要看的是用心、耐心。

    至于“镟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以及王瓜、瓠子，白果、蔓菁等。虽然文中没有提到具体是怎么制作的，但都是“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调和色色平。”

    可以说是有热菜，有凉菜，有拌菜；有看相，有香气，有滋味……我想这很可能是唐僧在西天取经途中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顿饭，应该也是最新鲜的一顿饭，因为食材都是现摘现做的，不仅超级新鲜，还都是天然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精致。先看用水：“因洞中水不洁净，特命山头上取阴阳交媾的净水。”再看餐桌、装盘：“黑油垒钿桌，朱漆篾丝盘。”最后再看用餐氛围：“盈门下，绣缠彩结；满庭中，香喷金猊”。可以说，这顿素餐，精致到每个步骤，每个环节。

    纵览全书，取经路上其它的女妖没有能与老鼠精的精致生活相比的。不信可以对比一下：当蝎子精把唐僧拐到琵琶洞里，素宴只有邓沙馅馍馍；一心想讨好唐僧的蜘蛛精，准备了四盘菜，一个是人肉煎熬的黑面筋，一个是人脑浆做的豆腐块儿，还有些知了、瓢虫当做配菜——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吃的；再看女儿国准备的素菜，也不过是些玉屑米饭、蒸饼、糖糕、蘑菇、木耳、黄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头、萝菔、山药、黄精，再无其他。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也难怪在老鼠精的无底洞，唐僧破戒喝下了一杯葡萄做的素酒，而且还是交欢儿酒。

    要知道，取经之路，到处都是茹毛饮血的凶神恶煞，遍地都是生吞活剥的妖魔鬼怪，而老鼠精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原来妖精也可以这般热爱生活、懂得生活。

    其实一直称她为老鼠精，似乎很不风雅。毕竟她那么精致的生活，完全配得起“生活大师”这个风雅的名号。

    我想，如果“生活大师”写一本《生活的艺术》的书，凭借她那通透的“妖精式浪漫生活观”，一定能在西游世界引起巨大轰动，继而赢得一大批来自神仙、凡人、妖精等不同种族、不同身份的忠实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