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锥子

　　鲁迅先生1925年写了一篇题为《咬文嚼字》的杂文，文章不长，全文只有700字左右，分一、二两节。第二节有这么一段文字：“在北京常看见各样好地名：辟才胡同，迺兹府，丞相胡同，协资庙，高义伯胡同，贵人关。但探究底细来，据说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绳匠胡同，蝎子庙，狗尾巴胡同，鬼门关。字面虽然改了，涵义依旧。这很使我失望，否则，我将鼓吹改奴隶二字为‘弩理’，或是‘努礼’，使大家可以永远放心打盹儿，不必再愁什么了。但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愁着，爆竹毕毕剥剥地都祀过财神了。” 鲁迅先生这段话背后的深意，在这里不敢妄自揣摩，然而仅从字面上理解，今天再读这些文字，也是挺有意思的。

　　把本不太好的胡同名，改以谐音文字，就想让人们忘掉原有的涵义，这种做法，虽过去近100年，仍变着法子生存着，而且显出强大的生命力，这真是挺让人弄不明白的。比如教育，本应以教育质量为本，但现在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给人的感觉都是在做大规模，通过名校合并或集团化或多校区建设，一个个教育集团横空出世，说是以优质学校为龙头、以集团发展为抓手，促进教育集团化、集团名校化、名校品质化、优质均衡化。这些有目的合并、集团化和多校区建设，虽说学校还是原来的学校，至少有一个能让人听起来舒畅的目标、让人心中有期待，还是不错的。有一些做法就真是让人莫名其妙了。一些地方把原来都以地名命名的中学，一个个全都编起号来，从第一中学一直编到二十甚至是三十中学，那些有七八十年办学历史的名校一夜之间也成了编号中学。这样编号的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能让人觉得这些地方的教育规模很大，又如果改一改名真能把教育质量提上去，就算更大一点的好处了。果真有这么点好处，那么花点时间强化记一记，或用手机做个编号与原校名相对应的文档，料想老百姓也不会有意见的。

　　要说当今最爱咬文嚼字的，应该不是学校，而是房地产开发商。大家不妨看看自己住的小区和身边小区的名字，香榭里花园、海景花园、御山别院、花都丽港、上轩梧桐，哪一个不是美名？但仔细想下来，这些名字与小区的真实情况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香榭里花园只有一个简陋的木亭加几盘时花；海景花园谅你是170的智商都难以与海联系起来；御山别院也就是建在一个小山丘脚下的几栋高楼，山肯定不是御山；上轩梧桐只是移栽了几棵截掉躯干方长出新芽的梧桐。可买房的人总是会自作聪明地把这些名字与字面的涵义联系起来，哪怕明明在小区看到过实际样子，但早已印在脑子里的第一印象留给他们的想像总是抹不去的。这也许就是咬文嚼字带给开发商、带给购房者的好处吧。

　　再想一想，没有好处的地方兴许就不会有人刻意咬文嚼字了。最近看到某地民政部门公示新街道名，一条起于某堤路止于迎某路的直接就叫“迎堤路”，另一条起于奥某路止于吉某路的也直接叫了“奥吉路”。这样取名本无不妥，作为名字的符号用什么都没有大碍的，只是日后要是有谁想编一本地方路名故事，查阅到这些档案时，恐怕就不懂如何编故事了。还有，某地防汛响应，公众号的标题是“某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关于将某市洪涝灾害三级应急响应和城市防洪三级应急响应同时提升为二级应急响应的通知”，与之不同的是官方报纸，其标题是“防汛应急响应提升至二级”，毕竟报纸是收了读者订报钱的，必须咬文嚼字，简明扼要告诉读者，而不能像公众号弄一长串绕口令似的文字。读起公众号的文字，读者是辛苦了一点，但毕竟是免费信息，烧死几个脑细胞也是值得的。不过，现在的人并非都爱用那么一长串文字的，比如高铁、动车之类简称的也很多，至于简称得好不好、对不对，因为谣言说多了都可成真，何况一个简称，约定俗成了就可以了，那怕百年千年以后有谁考证“高铁”就是一种高硬度的合金材料也无所谓了。

　　以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如鲁迅先生说的“但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愁着”，也许是时代在飞快发展，应该是想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没有愁的时间了。最近的7月5日下午，湖南岳阳市华容县团洲乡团北村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发生决口，某公众号发布了一篇配有视频的文章，视频中，装满了黄沙的汽车一辆辆地被推下决口，旁边一条大船伸着两条长长的输送带正不断把黄沙往决堤口上送。一线情况真是危急，决口从十米一直扩大到了两百多米。这样的方法到底有没有效，也许当时人根本没时间多想，发公众号的也应该是没时间多想，好在有细心的观众替他们想，留下了一条条信息，如一位网友说：条幅+装散沙的车，直接无敌。一位网友说：一开始散沙填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虽然语气不太友好，想必提醒是到位了的。因为再次点击这公众号文章视频，屏幕上只有几个淡淡的文字：此内容暂时无法查看。文字上方是一个淡淡的黑圆，圆中有一个符号“i”，我看见的是倒立的感叹号，却也听到了“唉”的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