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欣
荷塘里的叶子,总在夏至前后长得最为繁茂。
那些圆盘似的绿叶,起初只是蜷曲着浮在水面,像害羞的孩童攥紧的小拳头。几场雷雨过后,便舒展成一把把青翠的伞,高高擎着,承接天地间的雨露阳光。荷叶背面布着细细的绒毛,摸上去有些粗粝,却透着生命的韧劲。
孩子们最爱在荷塘边玩耍。晌午太阳毒辣时,便折了最大的荷叶顶在头上。那叶柄断处渗出清亮的汁液,沾在手上黏黏的,带着一股水生植物特有的清香。三五个顶着荷叶的小脑袋在田埂上奔跑,远看就像一群会移动的小蘑菇。王昌龄笔下“荷叶罗裙一色裁”的意境,倒被这些顽童学了个神似。
荷塘里的游戏总与荷叶有关。胆大的男孩子把荷叶平铺在水面,当成小船,放上几朵野花,看它晃晃悠悠漂向塘心。更调皮的,会把荷叶中心捅个洞,套在脖子上当围嘴,学那戏文里的状元郎。女娃们则喜欢把荷叶撕成条状,编成简易的遮阳帽,边缘参差不齐的齿状,反倒添了几分野趣。
采莲时节最是热闹。大人们撑着木盆下塘,孩子们在浅水区逡巡。有时发现一片特别圆润的荷叶,便小心翼翼地连茎折断,倒扣在头上。叶面上的水珠骨碌碌滚落,在肩头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李清照“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雅致,到了乡下孩子这里,就变成了沾满泥巴的裤腿和怎么也洗不掉的荷香。
祖母辈的最会利用荷叶。她们把新鲜的荷叶垫在蒸笼里,蒸出的馒头带着淡淡的青草香;用晒干的荷叶包粽子,煮出来别有一番风味。但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她们用荷叶为孩子遮阳的身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总能稳稳地举着荷叶,在灼热的阳光下撑出一小片阴凉。叶柄上的小刺扎不进她们粗糙的掌心,就像生活的艰辛从未磨灭她们的温柔。
荷塘边的黄昏别有韵味。夕阳把荷叶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晚风拂过,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玩累的孩子坐在岸边,把脚浸在清凉的水里,头顶的荷叶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远处传来母亲唤归的呼声,那声音穿过荷塘,沾了水汽,显得格外清亮。此情此景,倒与孟浩然“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意境不谋而合。
如今超市里也能买到真空包装的荷叶,但总觉少了些什么。或许少了的正是叶柄上那抹洗不净的塘泥,是叶片边缘被虫啃食的细小缺口,是举着它的人手心的温度。杨万里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而我们的童年,何尝不是停驻在那一片片荷叶上的蜻蜓,轻盈、透亮,稍纵即逝。
偶尔在公园看见孩童顶着遮阳帽奔跑,恍惚间总觉得那帽子该是荷叶做的才好。毕竟,能遮挡骄阳的物件很多,但能同时兜住蝉鸣、荷香与欢笑的,唯有故乡荷塘里那些碧绿的圆伞。就像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映照的从来不只是月色,还有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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