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奇
当城郊那片银杏林被人群的喧嚣淹没时,古城西北角孔庙内的两株千年古木,却独享着一份珍贵的清寂。朋友说,今年该去那里看看。于是,一个秋日,我们便向了兰山街道北端的孔庙走去。
甫入南门,一道庄严的古墙便隔绝了市声。翘首望去,但见墙内两棵树冠,如两柄金色的巨伞,高擎于碧空之下,在秋阳里流转着熠熠光晕。门内,象征吉祥的图案静立于照壁,儒雅的气息仿佛弥漫在空气里,让每一步都踏在文化的脉搏上。一进院中,目光便再难从那两棵对称而立、相距仅七八米的银杏树上移开。它们如此苍劲、沉静,以巨大的存在感,镇守着这一方天地。
我们素知银杏是穿越了恐龙时代的“活化石”,堪称地球上的前辈。眼前这两株,经北京园林专家鉴定,已历两千五百载风霜。东侧为雄树,主干魁伟,胸径逾三米,枝干以三十度角昂扬向上,气冲霄汉;西侧为雌树,形貌略见纤巧,枝桠近乎平展,如张开的怀抱,此时正累累垂挂着羊眼一般的银杏果,谦厚而丰饶。细观其叶,雄树叶厚而小,叶脉浅晰;雌树叶薄而大,中壑深陷。然而别处银杏的叶形却与此相异:雄性银杏叶裂痕较深,常延伸到叶子的三分之二处,叶形偏窄;雌性银杏叶裂痕较浅,通常只到叶子的四分之一处,叶形较宽。或许正因这两株雌雄银杏相距太近,相伴岁月悠长,根系相互缠绕,叶形也随之异化。它们生命的密码,也许就藏在这细微的纹理之间,实在令人称奇。
园中人的讲解,更赋予了它们传奇的色彩。这两株国内相距最近的古银杏,其生命强韧已创下奇迹:雌树根系四周,悄然繁衍出的子树,叶脉皆呈雌性;而雄树之上,竟悬挂着条条“树乳”。民间素有“树不过千年不挂乳”之说,这垂落的乳白色钟乳,便是它漫长年岁无声的证言。
最动人心魄的,还属东侧雄树所呈现的“共生”奇观。高处的枝桠分叉处,一株枸杞借鸟雀衔来的种子,以树为土,欣欣向荣。树身南面,一段根枝状若玉如意,宛然天成。但真正的灵魂之笔,在于树身底部——唯有从南面细观,方能发现一道缝隙,其中竟紧紧包裹着一株古老的柏树!银杏以宽厚的胸膛,将柏树拥入怀中,二者早已血脉相连,连理同生。
讲解员道,古时建庙,多是“先有古木,后有庙堂”。此庙建于金,复修于明清。历史长河中,临沂城的前身,春秋时期初筑“启阳城”,此地或为城郊园林,或为后世墓地(不远处确有晋墓为证),而它们便已在此生根。
或许银杏树其魂,早系于这春秋时期柏树生长之地,而后银杏相拥柏树,柏树亦礼让融入银杏。柏树是春秋时期诸侯墓地的标配树种,素有“百木之长”的美誉。它适应性强、病虫害少,且枝叶散发香气有驱虫作用,常被种植在墓地周围以守护逝者安宁。如此算来,柏树与银杏的年轮,几乎与这座古城的历史脉络并行,它们可谓是此地最古老的“原住民”。
我仍不免迟疑:它们究竟如何相遇?是千年前一场风的偶然,还是一粒种子执拗的依恋?这千年的相拥,是自愿的缠绵,还是命运的迫使?无从知晓。但这沉默的拥抱,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恒久。
此时,蓦然想起华夏先祖黄帝与炎帝的部落融合,血脉交汇,终成我们共同的根脉;亦仿佛尧舜禅让的德政,权力在和谐中交接,文明得以承续。那么,这已非单纯的银树柏树相拥,而是一树生命的延续。无怪乎当地百姓世代称其为“百姓树”(柏杏之谐音),将这生命的融合,视为自身福祉的象征,其中寄托着最朴素、最虔诚的信仰。
我们流连于这明清制式的院落,穿行于大成殿、明伦堂之间,瞻仰圣人塑像,沐浴儒学辉光。直至夕阳西斜,工作人员轻声催促,才恍然惊觉时光的流逝。
步出孔庙,回望那参天的树冠。秋日将它们染成最绚烂的金黄,万千叶片在风中摇曳,宛若为这古庙的千年古韵,挥毫出一幅流动的画卷。它们在岁月长河中默然伫立,不仅凝视着一座城的沧桑变迁,更以自身生命的奇迹,诠释着“共生”与“融合”的至高智慧,静默地,完成着比石碑更为恒久的传承。
- 第 1 版: 要闻 抢抓AI发展机遇 加速打造“智慧之城”——钦州市政协“推进人工智能场景应用”协商议政侧记
- 第 2 版: 精选 抑郁情绪不等于抑郁症,抗郁要避坑!
- 第 3 版: 关注 “库存秒空”是演的,“超高人数”是刷的 部分直播间热销“数据”有套路
- 第 4 版: 导读 一份散发泥土芬芳的委员提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