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琼

　　九月中秋到了，父亲一如既往像往年那样，点名要合浦的五仁月饼，一斤装。父亲对它是情有独钟，我们从小就领教的。

　　年少时的家在一个山坡上，屋前有围墙，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北靠连绵起伏的山峦，是赏月赏景的好地方。临近中秋，母亲都会购买月饼。传统的月饼馅多皮薄，油分足，包在渗着幽香的油渍的粉色纸上，无比诱人。我们小孩子喜欢吃豆沙、莲蓉和芝麻，而父亲总会特别交待：“要五仁月饼，要8个。”记得父亲说起五仁月饼就眉开眼笑，而母亲则好脾气地说：“好好好，买买买。”

　　月饼买回来了。母亲把它们整齐地锁在客厅的橱柜里。透过纱窗，带着渗油包装的月饼让我们望眼欲穿。但母亲说还不能吃，不然啊，我们三个小猴子没到中秋就能把它们吃光光。父亲才不急，他说反正没人看上他的五仁月饼，还逗我们似的把五仁月饼放在显眼的茶几旁边，我们牙磨得痒痒的，可惜都不喜欢这一款的。

　　五仁月饼有什么好呢？鼓鼓的形状、边角突起，那花纹和字迹特别清晰，中规中矩非常端庄；边缘是象牙色，底部是深一些的棕色。但再好看，也没有我们心心念念的豆沙、芝麻和莲蓉更有诱惑力，吃起来绵绵软软，甜甜蜜蜜的。可虽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锁着呢。只能看着父亲在一旁笑，还放心地溜达去书房，一点也不担心他心爱的五仁月饼会被消灭掉。

　　到了中秋节的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们三姐弟争先恐后地帮母亲摆拜月桌子。大柚子削掉顶上一块皮，插上母亲点好的檀香，袅袅升起的白烟香气弥漫。摆上水果、芋头，剥好的柚子，当然还有拆了包装的月饼，放在白瓷盘里。我们认得自己喜欢吃的月饼模样，皮薄得印出那馅的颜色，饼皮是扁平的，因为绵软，形状会有些塌陷，但并不影响它们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而父亲的五仁月饼就不一样了，骄傲地保持着端庄的姿态，饱满大方地放在中央位置。

　　月上中天，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我们三姐弟一人一个豆沙月饼，小小咬一口，不舍得吃太快。饼入口是一如既往的香甜，酥香的饼皮，细腻的豆沙馅，咬几下，混合在一起之后更是回味无穷。而父亲拿起一个五仁月饼，放在一个碟子上，用一把小刀切成四块，递一块给母亲，自己拿起一块，享受似的放在嘴里咬，眯着眼睛说：“老味道，绵软带酥，有橄榄仁、有核桃、有瓜子，还有白芝麻和杏仁，白糖不多，冬瓜的软硬适中……好吃好吃。”看着父亲摇头晃脑陶醉的样子，母亲笑了。我拿起一小块尝尝，只觉得有些硬，没有引起我的兴趣。

　　父亲喜欢五仁月饼，甚至可以当早餐吃，就着一碗白稀饭，喝一口粥，咬一口月饼，看起来惬意又享受，有时候母亲会泡一壶茶放在旁边，父亲能就着品尝半天。

　　许多年后，父亲在一次喝酒后说了许多话。才知道，当年父亲年少时，每年的中秋前夕，都会和爷爷奶奶晚上在油灯下做五仁月饼的馅料。砸橄榄和核桃，手剥瓜子，挑芝麻，弄杏仁。种类太多，手都弄疼了。三个人一颗也不敢偷吃，父亲说，那是要过秤卖的。那些年日子过得艰苦，虽然馅做了不少，但也只得到很少的钱，还有四个五仁月饼。物以稀为贵，且是自己辛苦劳作换来的，就觉得那时的月饼特别好吃。父亲醉了，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伏在台上时，我分明看到了眼角的泪。父亲是想爷爷奶奶了……

　　我们家每年中秋，都会买正宗的五仁月饼给父亲，让他能够回味小时候与爷爷奶奶在一起时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