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淑荷

　　最近，年过九旬的母亲病了，她时常犯糊涂，时间和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混乱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让她陷入迷茫之中。

　　最初发现母亲对时间发生认知错误，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她看着时钟说：“现在天亮得真早，才三点，都亮得像白天一样了。”

　　从那以后，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母亲每天都很关心时间，一天当中，她问得最多的话是：“现在几点了？”只是时间在母亲这里变得越来越理不清头绪，她经常晨昏颠倒，过去和现在分不清楚，甚至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

　　一次，母亲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丫头，你咋有白发和皱纹了？”我说：“到了该长皱纹和白发的年龄了呀！”母亲说：“胡说，哪有小孩子就长皱纹和白发的。”我说：“那您说我多大了？”母亲却回答不上来。

　　母亲时常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坐着，像是在沉思，亦或是回忆。当问她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常常所答非所问。

　　自从母亲生病以后，我们兄妹轮流24小时全天候陪护着她。这让她很开心，她特别依赖子女，但同时又担心自己拖累了我们，因此生活在矛盾之中。母亲因为身体虚弱，时常昏昏欲睡，只是，如果她身边有人陪伴，就会睡得十分安稳。如果发现身边没人，她躺在床上，眼睛会一直向门口的方向张望，当看见有人进入她的房间，她会如释重负地说：“原来家里有人啊！”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她最喜欢家人团聚在一起，看着大家说说笑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眼里都会泛出喜悦的光。如果这时突然有人起身穿外套，她眼里的光一下子会暗淡下来，然后怅然若失地问：“你要走啊，啥时候再来？我挺好的，不用惦记。是我这老太太让你们操心了。”

　　或许母亲走过的岁月太多，不知不觉就迷失了自己。现在的她，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变得越来越胆小。有一天夜里，我发现房间里有蚊子，于是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找蚊香，不成想惊醒了睡梦中的母亲，她忽地从床上爬起，睁着惊恐的大眼睛不住地问我：“咋啦？咋啦？这是在哪里啊？”然后慌忙地往我身后躲。我安抚了好半天，她才从恐惧中走出来。

　　年少丧母的母亲，很少听她讲起姥姥，可是最近连续两次，她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哭诉着说：“我梦见妈妈了，我想在人群中找到妈妈，跟着她走，可是妈妈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我咋能找到她啊！”母亲哭得十分伤心，我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她瘦小干枯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看她可怜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稀疏的白发，不由得鼻子发酸，心里涌起无尽的苍凉和难过。

　　都说岁月漫长，实则流年匆忙，似乎只是恍若一梦，那个照顾我们冷暖，给我们依赖的母亲，不知不觉就被困在了时间里，变成了失忆失智的老人。那个丰润美丽，有着大大的眼睛，高挺秀气的鼻子，浓密乌黑的秀发的母亲，如今却似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此情此景，让人情何以堪。

　　我想，我们没有办法按下时间的暂停键，让母亲不再老去，只能在她迷路的时候，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在她虚弱的时候，送上自己的肩膀，让她依靠；在她无助的时候，给个大大的拥抱，令她心安。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能对抗时间的，只有陪伴和爱，那就让我静静地陪在母亲身旁，给她所需要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