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二月，风渐暖，花始开。此时去探访一座苏醒的山，就像去读一部充满美与力量的书，自是件幸福之事。

　　春山的扉页不再是黑白素描，俨然透出水彩的清新。或许还有薄雪覆枝，然早就压不住那些涌动的新绿了。一枚，一枚，又一枚，星星点点的绿色芽苞像刚出壳的小鸟，睁着溜圆的眼睛东张西望，眸中满满的清澈与灵秀，且皆呈跃跃欲飞之姿。在新鲜蓬勃的生命气息中，冬的凝重沉寂一点点化开了。

　　春，早已从新绿上启程。翻开薄荷绿的扉页，你会发现，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句明亮的话语，每一根小草都是一枚带表情的标点，齐齐摇曳着生命的喜悦。而春山的抒情最是激越辽阔，她赋予每一寸泥土崭新的故事，赐给每一条溪流清亮的歌喉，点染每一朵枝头缠绵的温柔。人在山中，或行，或立，或凝眸，或闭目，都有欢愉的涟漪在心湖层层荡漾。

　　阳光从枝叶间跳跃而下，少年般清鲜明丽。万千光斑，忽忽闪闪，绕了满身，灼灼光亮拥你一路前行。春风是把通天达地的掸子，飘飘悠悠，拂肩袭心，将阴郁沉闷扫得干干净净，心田透澈，棉花糖般柔软清甜。踏着春山的韵脚，你的每一次凝眸都会得到深情的回应：兰草报你以清芬，山樱回你以柔丽，桃花赠你以明艳，修竹送你以清幽。群鸟如珠玉鸣翠，粒粒清甘，将隆冬时节塞了满耳的风雪悉数消融，耳边亦有了无边光景。尤以涧边佳妙：春水潺湲，绵长不绝，流成跳荡不息欢快无边的行板。若有山雨霏霏，泥土和着新雨花香，春气格外郁勃浩荡，嗅久了，鼻子也会怀孕。

　　春笋从黝黑的泥土里探出了尖尖的小脑袋，挖开它周边的泥，那憨拙可爱的小身板就露出来了，泥娃娃般惹人怜爱。溪边野芹青葱水嫩，活泼俏皮，典型山家少女的模样。蕨菜一袭灰袍，貌似孤傲，却把小耳朵竖得高高的，不舍得漏过山间一丝一毫的动静。鲜红的蓬蘽和覆盆子在绿叶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诱人得很。还有荠菜、马兰头、香椿、灰灰菜、茼蒿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味蕾上的惊雷，足以唤醒体内千万根神经，让你畅快地奔赴舌尖上的春天。“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或许只有置身春山，你才会真正读懂这些诗句。

　　此般妙境，自宜居，宜访。一千多年前，唐人许浑就是携着春天的手，去拜访居于深山的好友。友在盛开的梨树下等他。当他推开柴扉，入眼是洁白晶莹的梨花和友人温润清和的笑脸。喝完一盏山茶，友人领他于山径闲步。呼吸着潮润清鲜的空气，他们看花，听鸟，赏石。在郁林幽径处，又发现了许多奇特的图案，那是各种鸟兽的蹄痕爪印。更令他们惊喜的是，于春草丛中，嗅到了馥郁的异香。一番探寻求证后，才知道是公麝母麝留下的爱情印记。那一刻，香熏袭人，人香一体。许浑喃喃自语，稍顷，脱口吟出一句诗：麝过春山草自香。

　　如今，千年已过，那座春山早不知其名，那条小径更无处追寻，但那缕令人心灵震颤的生命之香，却随着诗句永远留存了下来。此际，我亦嗅到了那缕经久不散的馨香。那是萌发的喜悦，是生命的芬芳，撩人心弦，荡神动魄。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看，王维也在邀请友人访春山了。且随其步，我们都去山中走走吧。去摩挲那辽远的天空，亲吻那洁白的云朵；去见证那蓬勃的新生，感受那蕴含丰富的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