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宇
巷子里的石榴挂满枝头的时候,奶奶就开始张罗着腌酸姜的事。她总说:“三伏天的嫩姜别有风味,腌出来的酸姜才够脆生。”那时候老屋的葡萄架长得密密匝匝的,奶奶就搬着小竹椅坐在院子里,脚边堆着刚从菜园挖出来的带泥嫩姜,她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片片剥去嫩姜紫红色的外衣。
街坊们都知道奶奶腌的酸姜是巷子一绝。每到这个时节,总有人隔着矮墙头打招呼:“王婶子,今年还腌坛子不?”奶奶就会笑出一脸褶子:“腌!怎么不腌!给赵老师留一罐,她胃寒;给前街李木匠两罐,他媳妇怀着呢;后院陈奶奶的孙子爱吃……”她掰着手指头数,仿佛不是在安排几罐咸菜,而是在操办什么重要典礼。
腌制的过程像场庄严的仪式。奶奶先切的姜片薄如蝉翼,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砧板上,那些姜片便成了会发光的玉片。米醋要选镇江香醋,冰糖得是广西老冰糖,连封坛用的荷叶都得是清晨现摘的。最神奇的是她总在坛底放三粒青花椒,说是能让酸姜“活”起来。我曾偷偷尝过没放花椒的,果然少了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
出伏那天,巷子里的石板路仍烫得发热。奶奶会起个大早,踩着晨露去开坛,酸香立刻顺着穿堂风溜遍整条巷子。最先闻香而来的是隔壁郑家的小孙子,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奶奶便用竹筷挑一片塞进他嘴里,孩子被酸得挤眉弄眼,却还伸着手要第二片。午后总有摇着蒲扇的邻居来串门,奶奶的酸姜就着凉茶,成了最好的消暑药。我常见她踮着小脚,把装着酸姜的玻璃罐挨家挨户送,回来时篮子里总会多出几个西红柿或几把苋菜——那是邻居们塞的回礼。
晚夏时节,暑热渐渐凉去,奶奶的电话总会准时响起:“乖孙,酸姜能吃了,周末回来不?”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总是那么慈祥而和蔼。我若推说工作忙,过两天就会收到个裹着蓝印花布的包裹,打开是冰袋镇着的酸姜罐,贴着“加冰糖水泡十分钟再吃”的纸条。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让我吃上鲜脆的酸姜,八十多岁的奶奶特意跑去快递站,跟人家解释这是要加急的“药材”。
去年夏天特别热,奶奶因重感冒住院。我去老屋取换洗衣物时,发现厨房角落里摆着三坛没开封的酸姜,坛身上贴着小纸条——“给刘老师”“张会计胃不好”“孙家媳妇孕吐”。窗台上的日历在炎夏的季节描出了特殊的记号,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该买嫩姜了。”我抱着坛子突然泪湿眼角——原来这些年来,奶奶的酸姜早就不单是食物,而是她连接整个世界的温柔方式。
如今我也学着腌酸姜,却总差些火候。妈妈说我的酸姜太甜,少了那种让人鼻子发酸的劲道。直到某个黄昏,我看见她偷偷往坛子里扔了几粒青花椒,突然明白:有些味道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一个人全部的心意,就像奶奶的酸姜里,永远泡着三伏天的蝉鸣,老槐树的荫凉,和那句“乖孙,回来吃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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