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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9
小鼎罐
2025-08-09 | 来源:广西政协报

蒙仕林

 

  在大化瑶族自治县西北角最顶端的偏远大石山里,被当地人称作“鼎罐”的两口铸铁小圆锅,如今已跟着我进了城。我原本想把一口鼎罐摆到政协文史馆的展柜里供人参观,可惜它与馆里的收藏没有关联,只能静静立在我的古董架上,为我打开记忆之门,回望过去的点点滴滴;另一口则摆在新房的灶台上,仍在继续服侍它当初的小主人。

 

  清明节回老家祭祖,收拾行囊准备回城时,我在老屋杂物房的角落里无意中撞见了它。那口小鼎罐像个被遗弃的孤儿,混在旧物堆里蒙满尘埃,灰头土脸的模样,让我差点以为是父亲从山上捡来的石蛋。“这不就是我小时候用的那口锅吗?”我问母亲。她随口应着,“早想卖给收破烂的了,偏偏这些天总下雨,没人来收,留着老占地方。”

 

  我把鼎罐拎出来,用清水一冲,终于露出原本的模样:锅盖完好无损,四个锅耳匀称地镶在锅腰最宽处,为方便提握而缠在锅耳上的两根铁线,虽有些生锈,却依然能用。掀开盖子的瞬间,几只蟑螂“嗖”地从锅里窜出来,逃生技能倒是厉害,差点扑到我脸上——看来这锅早就成了“小强”们的家。锅里满是铁锈,混着陈年未清的污垢,实在惨不忍睹。那一刻我也动了丢弃的念头,可往事偏在这时涌上心头,缠着我不放。

 

  于是我接上水,一遍一遍地冲洗,还拿来钢丝球细细擦去铁锈与污垢,铸铁的原色渐渐显露出来。“妈,我想带它回城做个纪念。”母亲满口答应。耳背的父亲平时常听不清别人说话,像个木偶似的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可我和母亲的对话,他却听见了。也许是觉得没轮到他拿主意,在大儿子面前丢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转身钻进老屋,没多久竟从杂物堆里又翻出一口一模一样的小鼎罐,走到我跟前扬了扬,说:“老大,这儿还有一口,你要不要?”说罢,还得意地冲母亲竖了竖大拇指,脸上绽开孩童般的笑。我赶紧说两口都要,心想让爹娘都觉得体面,有成就感。

 

  我费力地把父亲拿来的小鼎罐里外冲洗后,又小心翼翼擦拭锅里的铁锈与污垢。这口鼎罐没有锅盖,父亲说它来到家里时就没有盖。锅底已被铁锈侵蚀得很厉害,一不小心被戳破一个拇指大的缺口。四十多年前湖南老表那“补锅阉猪”的吆喝声再也听不到了,这口破锅该怎么办?我想还是拿回城再说吧。

 

  我找到的那口鼎罐是有来历的,但不清楚家里什么时候又添了另一口。带着疑问,我试探着用高八度的声音问父亲,可这一问,他又听不见了。我把锅拎到他面前,像比划聋哑语似的指着鼎罐,父亲这才开口,“这个鼎罐比刚才那个到我们家晚了一代人,那个是你出生时外婆送的,这个是你侄子出生时他外婆送的。”虽然两口锅年代不同,一口属于父辈时期,另一口属于儿辈时期,但它们都是外婆送给外孙的。按照布努瑶的习俗,女儿出嫁后,长外孙出生时,外婆要送背带、小鼎罐,还有煮熟的红鸡蛋和粽子。而我除了得到这些,外婆还特别送了一个别人没有的宝贝,我至今仍收藏着——一把祖传铜制摘刀。摘刀是农村人常用的劳动工具,用短绳绑住,绳扣套在右手拇指上,刀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通过两指配合收缩,锋利的刀口就能摘下地里的荞菜,丢进背篓里,背回家切段煮熟,再拌上玉米糠喂猪。但外婆送的这把铜摘刀只是辟邪物,是铜铸仿制的,刀口并不锋利,刀身一面刻着三枚铜钱和一把两头各有七个尖叉的铜棍,另一面刻着些看不懂的古文字图案。

 

  外婆已离世多年,但这鼎罐于我,从来不止是一口锅。自我呱呱坠地,它便来到家里,成了我们一家三口的“编外成员”,承载着全家的温饱——那时不过是用它搅玉米糊、焖玉米干饭罢了。父亲常常把我和它一起塞进背篓,背到远处的山地劳作,我们成了“背篓兄弟”,我在背篓里用手擦完锅身,又拿手擦脸,活像一对黑兄弟。正午时分,年轻的母亲就在野外生火,用这口锅煮饭,先把我喂饱,才接着干活。只有生病时,这口锅才能享受到特殊待遇:熬上一小锅滚烫喷香的白米粥。那香味能钻出锅盖,穿透木楼的竹篾篱笆,在小小的弄场里散开,飘进堂伯堂叔家——全屯人都知道我病了。所以小时候,我竟常常盼着生病,就为能喝上那口香喷喷的白米粥。后来,弟弟妹妹接二连三地出生,这口锅已盛不下一家人的饭量,渐渐没了用武之地,退居二线了。

 

  我初小毕业后,需要徒步到四五公里外的村完小读四、五年级。那是寄宿制学校,每个孩子都要自己动手煮饭。父亲就背着这口锅,连同柴火、玉米粉和黄豆,把我送进了学校。放学后,我和其他小伙伴一样,在宿舍角落里架起三块石头,用自带的柴火烧饭。这口锅又陪着我,直到小学毕业。再后来,我进县城读初中、高中,不用自己动手煮饭了,但弟弟妹妹是否在寄宿时用过这口锅,我就不清楚了。

 

  读高小时用这口锅煮玉米饭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先把水倒进锅里,烧火煮开,然后打开锅盖,右手抓着父亲精心修制的两丫搅拌叉,不停地搅动开水;左手攥着石磨碾出后、又筛去糠皮的细米粉,轻轻松开手指,让玉米粉慢慢撒落到滚烫的水中,一边搅一边放,直到米粉和在水里“噗噗”作响不再飞溅,才停下左手的动作。接着,左手反过来帮着右手,双手握着搅拌叉不停搅动,把之前没搅开的米粉颗粒一一打碎。最后盖上锅盖,焖上三两分钟,玉米饭就熟了。出来工作后,我才从同样出身山里的老领导那里学到搅拌玉米稀饭的新技巧:先用冷水把玉米粉搅匀,再在锅里烧开少量水,把调好的玉米粉水一起倒进开水中,不停搅动。这个方法省事多了。

 

  蜷在老家废品堆里的这口小鼎罐,在我知天命之际,再次遇见了它久违的儿时伙伴。我已为你拂去身上的灰尘,擦尽内里的锈斑,跟我回城吧,我的老伙计。因为他乡已成故乡,故乡已成远方,回不去的时光,唯有余生与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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