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坤

　　9月清晨，城市刚刚苏醒。阳光穿过高楼间隙，洒在匆匆行人肩上。我站在街角等绿灯，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闻。忽然，一声悠长警报声自远方传来，穿透晨雾，穿透车流，穿透94年的光阴。

　　这是每年今日都会响起的警报声。它不急促，却沉重；不尖锐，却清晰。像一位老人沉稳的脉搏，敲打着现代都市的节奏。

　　钟声里，一位拄杖老人突然停步。他仰起头，喉结微微颤动，斑白眉梢轻轻抖动。那双见过近一个世纪风霜的眼睛，此刻映着9月天空的蓝。他就那么站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警报声传来的方向。思绪突然飘远，飘向1931年的沈阳秋夜。那时应当有钟声，或许是教堂晚钟，或许是城门更鼓。但随后响起的，是北大营方向的枪炮声。那声音撕裂夜空，惊起沉睡的乌鸦，也惊碎了一个民族的安宁。

　　想象那个夜晚：父亲推醒孩子，妻子拉住丈夫，老人倚门叹息。他们听见的每一声响动，都可能是命运转折的讯号。茫然四顾，惊恐无言，唯有秋风吹动破碎的窗纸。

　　“爷爷，这是什么声音？”一个系红领巾的男孩跑过来，扯住老人的衣角。

　　老人缓缓低头，手掌轻抚男孩头顶：“这是提醒的声音，孩子。”

　　“提醒什么？”

　　“提醒我们记得。”老人目光深远，“记得那些不能再忘记的事。”

　　男孩似懂非懂，却也不再追问，只学着老人模样，静静站立。一老一少，站在人行道上，如同两尊跨越时空的雕像。

　　绿灯亮了又红，行人聚了又散。多数人继续赶路，少数人如我般驻足。每个聆听者脸上，都写着不同的心事。有肃穆，有沉思，有瞬间的恍惚。警报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记忆的闸门。

　　我想起祖父生前说过的他躲警报的经历。他说最可怕的不是爆炸声，而是寂静等待时的耳鸣。那种耳鸣，后来伴随他大半生。

　　如今我们不再需要躲进防空洞，但警报声依然年复一年响起。它不是要我们铭记仇恨，而是提醒我们珍惜和平。不是要我们沉溺过去，而是指引我们看清未来。

　　一位年轻母亲抱起孩子，轻声解释着什么。孩子睁大眼睛，小手紧紧搂住母亲脖颈。这个画面，与90多年前母亲护佑婴孩的景象重叠。变的是服饰楼宇，不变的是人间亲情。

　　钟声渐息，余韵悠长。老人拄杖离去，男孩奔向学校。城市恢复忙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在无数人心里，历史的长河又被悄悄拨动。

　　黑格尔认为，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但今日的警报声告诉我，至少我们还在努力记得，还在尝试倾听。记得苦难，倾听过往。

　　那穿透时空的警报鸣响，不仅是警示，更是民族记忆的心跳。它提醒每个行走在阳光下的人，唯有听见历史，才能走向未来。

　　警报声落处，生活继续。而我们知道，明年此时，警报声还会准时响起。还会有人驻足，有人倾听，有人将故事讲给下一代听。

　　这就是传承，这就是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