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一棵粗大的橡树，树干中空若幽深山洞，有光自顶端倾洒而下，隐约可见树顶的繁茂枝叶。戴帽子的中年男子立于树洞间。只见他探出半个身子，将一枚类似听诊器的绿色小圆片牢牢按在了橡树光滑的树皮上。“听诊器”连接着长长的细线，线的末端接收器紧贴在男子耳边。伴着他的动作，画外音响起：仔细聆听大自然奇妙的语言。

　　随即，“嘎嘎——嘎嘎——”的声音传出，清晰，坚定，有力；继而，“咔咔咔”，相对弱了些；最后是“咯——啊——”的轻响，仿佛久无人居的老木屋被风吹动了门扉，发出低声沉吟。这是橡树在说话呢。观其形，它已是高龄古树，树身中空表明遭遇过多次雷击，但依然活得从容不迫。不仅如此，它还能发出独特的声响，仿佛在向世界传递着生命和生长的迅息。

　　当那枚特殊的“听诊器”贴上雨中的翠竹，视频中顿时响起一串“咣噹咣噹”“咕噜咕噜”之声。其音清泠，连绵不绝，颇似古筝的韵律，这是雨水和竹林的合奏。而厚厚的冰层下，也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像是冰雪跳动不息的脉搏。矗立于野的巨石则传出了持续不断的“嗡嗡嗡——”之音，低沉，绵密，幽邃，似来自地壳深处，又像是源于浩渺宇宙。细听，犹如远古之秘语，令人陡然生出天地洪荒仅我一人的空茫无垠之感。更有趣的是，在另一款形似探照灯的“听诊器”靠近草叶上的蚱蜢时，那小小的虫儿竟然也振动后翅，发出了响亮的“啾啾啾啾”声，像在呼喊，又似欢唱……

　　以上这些，皆是法国艺术家“声音猎人”利用物理仪器，捕捉到的大自然中各种奇妙之声。原来，浩浩寰宇，不惟人类有语言，万物皆有声。而那位艺术家能循音而行，并将其悉收耳边，真是名副其实的“声音猎人”。

　　这则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我足足看了十几遍。它为我呈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安静亦丰盈的世界。树木竹石，各发其声，各显其灵。它们固守“疆域”，各说各话，互不侵扰，真正做到了各美其美，和平共处。

　　深喜那竹树冰石的灵妙之音，不由心生一念：若能亲耳听到，岂不更美？遂私信博主，问其设备何处可买。博主让我加他微信，说发图给我。很快，他就推荐了几款。我一看，可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每套都是由录音器、声音转换器和不同类型的特殊麦克风组成。价格更远超我的预估，最便宜的也要三千多。起初那点蓬勃的购买欲，自此偃旗息鼓。

　　可内心，却有一扇隐秘的窗被轻轻推开了。窗外，阳光倾洒，柳丝飘飞，满眼诱人的新绿。它们无一不在提醒我，这个世界的丰富和精彩，远多于我所见，远超出我所闻。大自然间，一切看似缄默的存在，本质上都会“说话”。万物皆可听。

　　目光不由转向了窗外那棵梧桐。它静立在我办公桌前，只要我一抬头，即见一窗青绿。此刻，除了风吹叶动的“嚓嚓”声，我知道，它定然还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到的语言。逸夫楼前小花圃里的彼岸花，红得那样决绝，当我俯身凝望时，分明看到了那逼人的美艳间流淌着几缕凄婉与哀怨，它是不是也在提醒我什么？每天上下班路过小区外的水泥围栏，总会看见一盆盆小花端坐其上，它们身边车如流水，人行匆匆。每当我停下脚步，轻抚那娇嫩的花瓣时，小花们便会齐齐向我招手，我好像听到它们在说“嗨，你好呀！”……

　　或许，不必拥有昂贵的设备，只要有心，只要用心，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声音猎人”，在喧嚣的市声里，捕捉到万物静默之中最温柔、最动人的回响。